在凡事追求輕盈的時代,人生會變成廢話還是笑話?《娛樂至死》

2022-06-10  馬欣 

為何在科技如此繁盛的時代,人卻愈感到如此虛無?(圖片:關於AI科技、智能城市及網路的概念和想念,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若卡爾維諾在《給下一輪盛世的備忘錄》中提到人被蛇魔女注視而逐漸石化。那麼《娛樂至死》這本書則點出石化的原因,為何在科技如此繁盛的時代,人卻愈感到如此虛無。

我們現在閉上自己過勞的眼睛,回想我們置身的這時代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否很像在摸石過河,或我們正緩緩地集體走向一個燈火曖昧不明的森林裡?

雖然科技之神許我們元宇宙、新文明將是個奶與蜜的時空,但我們內心仍迴盪著微弱的懷疑,如今滿滿包圍我們的訊息、燃燒不全的集體狂熱、不熄滅的社群燈火、真假新聞的狂舞、站立場的論戰。這些無休無止的「喧囂」、始終獵捕我們的注意力,讓「生活」很近卻更遠。

如果卓別林這個偉大的演員,告訴我們的是人生可能是荒謬劇。且他在1936年編導的經典《摩登時代》,人隨工業時代將不知不覺失去了自主,有如歐威爾名著《1984》控管的世界。

 

卓別林編導的經典《摩登時代》人隨工業時代將不知不覺失去了自主,有如歐威爾名著《1984》控管的世界(圖左:《摩登時代》海報,來源:http://en.wikipedia.org/wiki/File:Moderntimes.jpg。圖右:歐威爾《1984》初版,published by Secker and Warburg 〔London〕)

 

那麼2019年向《摩登時代》致敬的電影《小丑》,更在昭示如今飛速的世界,已不是歐威爾預言的老大哥世界,更靠近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裡所說:「我們不需要老大哥監看,民眾也會失去自主。」因此《小丑》最後在反抗階級後,走到街上,發現整條街的人呼應他而示威。但漸漸的他發現人們陷入狂歡的激情之中,彷彿在那刻才感覺「活著」似的躁動。

 

向《摩登時代》致敬的電影《小丑》,更在昭示如今飛速的世界,已不是歐威爾預言的老大哥世界(得利影視提供)

 

為何現代人一直被餵養碎片資訊,及一直被製造他們所需的願望、被提醒他們需要什麼東西才是個夠合格(或幸福)的流水線中,卻往往哪一刻是「活著」的滋味都要細想。

我們是否正活在存在主義作家沙特寫的《嘔吐》一書的處境(看似選擇多其實趨近於無的暈眩)?我們是否活在昆德拉直指虛無的「狂歡時代」?

如果你跟我也有一樣的感覺──我們連願望都在被製造的話,我想《娛樂至死》這本也會給你答案。波茲曼這位美國的評論者,在書中有如影集《黑鏡》一般冷靜淡然的筆調分析著:「為何人將毀於自身所愛。」

這是我們科幻打造的「美麗新世界」嗎?抑或是周遭氣氛如衝浪似的焦慮,讓我們思索不及?無法進入沉潛的思考中,也無法真正的凝視? 

波茲曼在寫《娛樂至死》這本書時,世界還沉浸在「電視文化」之中,但這位紐約大學的教授明確指出美國流行文化的弊病:「在美國,偏愛一切能逗趣、會搞笑的人,不論是傳教士、運動員、政治家或新聞記者,都不成問題,在美國,最不搞笑的是專業藝人。」

在網路這舞台中,「抓馬」是能被看見的主旋律,如當年陳奕迅〈浮誇〉歌詞寫的:「似木頭,似石頭的話,會得到注意嗎?」因此專業藝人所演的電影,相較於光怪陸離的新聞內容,反而更具真實性,且更嚴肅平實。

法國學者布希亞說:「我們世界在被擬真化。」而真正虛構的影視相對似乎更合乎現實些。至於為何我們集體正朝著「娛樂至死」的目標前進,波茲曼寫道:「問題不在於電視為我們帶來娛樂『題材』,而是在於它把所有『題材』都當娛樂來表現。」

那麼,在這樣凡事輕快,即便戰爭新聞,或多悲傷的新聞,都在一句「好……現在我們來看……」之後變成樂透開獎。一切都那麼近,卻這麼「遠」,如同我們指尖一滑,所有的人事物都輕如鴻毛。

而在美國流行文化中,宣教節目與政治人物演說一樣熱門,但也同樣的被綜藝化,在那樣的情境中,不只上帝成為激情綜藝化的配角,政治人物從外型到表現都更趨近於「符號化」,讓形式排除內容的潮流全方位展開。

然而煽情往往成為麻木的反面。波茲曼指出我們大量的廣告標語與被簡化的超譯,商品像是為塑造感情的想像,脫離了它的本身,只是投射出消費者的鏡像。他寫道:「消費廣告不談消費品的特色,它談的是消費者的特質,不再以製造優質商品為目的,卻想要消費者感覺有價值,企業像提供假性療法,消費者則是由心理劇獲得撫慰的病患。」但這樣的自戀型消費,反激化了存在的焦慮,「我有故我在」的消費社會,讓人的存在感更形飄忽。

 

波茲曼指出我們大量的廣告標語與被簡化的超譯,商品像是為塑造感情的想像,脫離了它的本身,只是投射出消費者的鏡像。(圖片:2022年紐約的巨幅廣告,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如此馴化我們的方式,看似給我們輕快的世界,卻帶來深層的恐慌與不踏實,進而更依賴物質標籤與碎片化的訊息。

假新聞彷彿成了中世紀藍領依賴的小報緋聞,充滿嗜血動機。波茲曼舉出梭羅在《湖濱散記》寫的:「我們匆促建設從緬因州到德州的電報線路……將舊世界與新世界的距離縮短……,但美國人豎耳傾聽的第一則新聞,或許只是阿德雷德公主染上百日咳。」這多像我們今日的世界,看似「天涯若比鄰」,卻是得知道王力宏或是強尼戴普更多的八卦,並喧騰兩周以上。

當然八卦沒什麼不好,但書中指出語言溝通的失效。由於快捷碎片的訊息讓無語境的資訊成為主流,也就是資訊的價值不再寄託於它反映的社會,而在於它是否新鮮、有趣又稀奇。

一切都輕鬆的那麼合理?那麼相對被「輕盈」化的世界,人的存在又是如何?這本書點出了高速電子媒體所描繪的世界沒有秩序也沒有意義,而且也不必認真看待。如此,多麼像韓國導演李滄東改編自村上春樹小說的《燃燒烈愛》,那些千篇一律的溫室,為了浪費而製造的文明,人在明日的垃圾堆上領悟到了什麼?且何謂真實人生?

這似乎也是宮本輝曾寫過的:「愈來愈多人被膚淺的東西吸引,卻厭惡深刻的事物;過度評價無謂的小事,卻蔑視真正重要的大事。」

活在這樣彈指的世界裡,有些人開始焦慮且覺得沒有意義,所有的需要是他人製造的,所謂的存在意義是他人詮釋的。那麼,這樣拼貼的唯物世界真的無解嗎?科技沒有全面的錯,但它是疾行的列車,將人綁在一起,這是現實處境,但個人呢?《娛樂至死》書中直視這列車的問題。同時也點出個人得以深層思考化解這時代普遍的「不可承受之輕」。

我想,在AI真正全面降臨前,在人群中當一個獨立者,沉潛於表象之下,比起爆米花式的激情,練習精神上的滿足,或許屆時才能保住身為一個人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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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茲曼《娛樂至死:追求表象、歡笑和激情的媒體時代》(2016增修版)(圖片來源:貓頭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