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齒與正義迴廊:濃濃的「銀河映像」曝光社會陰鬱底層的黑色氣味

2023-01-13  吳文智 

林家棟飾演《智齒》中的重案組資深警察斬哥(劇照:華映娛樂提供)

 

鄭保瑞所執導的犯罪動作片《智齒》橫掃香港金像獎與台灣金馬獎,何爵天執導犯罪法庭片《正義迴廊》去年底爆冷黑馬橫掃香港票房,同樣以犯罪為題材的兩部片看似「形式」呈現迥異,前者警匪追逐、後者法庭攻防,但卻在曝光社會陰鬱底層的瘋狂想像與敘事美學中,皆流露出「銀河映象」濃厚的黑色氣味。

港片資深影迷都知道,「銀河映像」是九零年代中所成立的香港電影公司,在當時劍走偏鋒,拍了一系列「非主流」(後來卻已然成了某種主流)的個性化電影,其中又以犯罪黑色警匪電影最為影迷所稱道;不過,許多人只知核心鐵三角:編導韋家輝與導演杜琪峰、編劇游乃海,卻不知有不少導演也出自「銀河映像」,而《智齒》導演鄭保瑞正是出身「銀河映像」的健將。

只不過,導演鄭保瑞拍過不少題材奇特大型商業片,大家只記得他在大陸拍過連續幾部3D電影《西遊記之大鬧天宮》、《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西遊記之女兒國》,讓影迷忽略他早期是幾萬港幣就可以拍片的獨立製片導演,加入「銀河映像」後,還拍攝過《軍雞》、《車手》等生猛有力的黑色動作電影,甚至還靠著《意外》,入圍威尼斯影展主競賽。

這次,他所執導的警匪動作片《智齒》,題材雖改編自大陸小說家雷米同名短篇小說,但把原著大陸南方城市化為香港紊亂街巷,導演鄭保瑞加上攝影指導鄭兆強(他從「銀河映像」初期《暗花》、《暗戰》、《槍火》到近年《樹大招風》、《三人行》都是御用攝影),就處處可見「銀河映像」時期視覺美學的深刻影響,特別是對於「垃圾美學」的極致運用:

利用大量垃圾來營造街頭廢墟的頹廢地獄感,甚至以全片黑白畫面打造「活著比死亡更無能為力」的壓迫感,運用諸多黑白廢棄物卻能打造出的極致美感世界,動漫迷也許會聯想到賽博龐克風〈銃夢〉,但「銀河映像」影迷絕對不會忘記杜琪峰電影中的諸多骯髒後巷,特別是他和國際合作的《復仇》,那不斷翻飛的滿天垃圾。

編劇歐健兒早就為「銀河映像」寫過經典《暗戰2》、《PTU》到《奪命金》,讓《智齒》故事劇情也有著「銀河映像」的經典痕跡,例如,劇情後段的警察在小巷失槍與拚命尋槍橋段,無法令人不想起《PTU》因失槍而掀起軒然大波的張力段落,卻又在結局翻轉出不同火花。

 

日本演員池內博之飾演劇中的神秘角色──拾荒者(劇照:華映娛樂提供)

 

《智齒》更具備「銀河映像」慣有的「正邪難分」氣味,劇中新到任的年輕督察任凱(李淳飾)與老鳥警探斬哥(林家棟飾)追查懸案,「黑白分明菜鳥」VS「遊走灰色老鳥」,看似中外警探電影「價值觀衝擊」固定套路,但《智齒》彷若《震撼教育》(Training Day),探討「執法權私用」之餘,還妙加入「報復」與「贖罪」因子,當觀眾隨著菜鳥任凱的視角,目睹王桃(劉雅瑟飾)被老鳥斬哥逼迫當線人而成過街老鼠,憤怒不已,卻又發現王桃誤撞妻兒昏迷病床癱瘓而恍然同情,最後又親見斬哥為救王桃而不惜代價,斬哥與王桃在「報復VS贖罪」間的人性矛盾與糾結,更讓「垃圾美學」背景宛若駭人修羅場,讓觀眾也隨之矛盾糾結。

必須稱讚林家棟與劉雅瑟的驚人演出,在言語及肢體的極端暴力之中,勾勒出人性善/非善以及惡/非惡的矛盾糾纏,正因為劉雅瑟從「惡中善」覺悟,滋生了贖罪心(一般壞人誰會有這善念),方有林家棟從「善中惡」演化「惡中善」,也讓觀眾思考:在殺人的罪愆中,何時是「贖罪」的終點?

 

《正義迴廊》改編自香港2013年發生的真實命案,透過重現案件發生前的狀態,試圖為案件尋找不同真相(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智齒》透過高反差黑白影像,反諷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就如《正義迴廊》透過公正無私法庭,多重觀點暗指人心並非「非正即邪」。

而何爵天首部導演的犯罪法庭片《正義迴廊》,初看很有監製翁子光成名作《踏血尋梅》的特質,兩者都改編自香港真實發生命案事件,《踏血尋梅》以2008年肢解援交少女的王嘉梅命案為藍本,《正義迴廊》則取材2013年逆子弒親分屍的大角咀命案,而且都試圖透過重現案件發生前的狀態,重新解析兇手出身底層社會、看似變態底下的複雜心理,試圖為案件尋找不同真相。

有意思的是,《正義迴廊》以法庭片形式試圖走出不同於《踏血尋梅》警探辦案風格,讓觀眾也化身劇中市民陪審團,去發想案件的各種可能性,還是不免讓影迷比較起《十二怒漢》(12 Angry Men)、《失控的陪審團》(RUNAWAY JURY)這兩部片,發現「重現犯罪現場」的手法大不同。

《正義迴廊》讓九人陪審團一邊描述自己的猜想,同時進入他們各自想像的犯罪時空──有沒有種熟悉的即視感?對,就是杜琪峰與韋家輝《神探》、《盲探》的獨特辦案敘事手法,每個敘事者(就像導演)都可以帶旁人與觀眾一起進入他敘述/想像的犯罪案件時空,甚至與當事人(被害者與加害者)對話,《正義迴廊》乾脆讓被害人的血濺了陪審團一身!

 

九人陪審團一邊描述自己的猜想,觀察也同時進入他們各自想像的犯罪時空(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而在香港票房逆轉大黑馬的《正義迴廊》,有意思的是,在於它並不僅是評審團成員有九種猜想,編導更交錯呈現檢察官與律師正反三方(因為嫌犯兩人各聘了律師,雙方基於利益,不時互扯對方才是真正主嫌)的不同觀點立論,外加嫌犯與各自家屬們真真假假的觀點,《正義迴廊》很驚人地搭建出一座龐大複雜的黑暗人性蛛網,那種社會底層的陰鬱已然深得《羅生門》真髓,可以預期這部片明年將是香港金像獎跟台灣金馬獎的大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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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齒》(LIMBO)利用大量垃圾來營造街頭廢墟的頹廢地獄感,甚至以全片黑白畫面打造「活著比死亡更無能為力」的壓迫感(劇照:華映娛樂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