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圖可以怎樣支持台灣的出版軟實力


示意圖(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國圖前館長榮退,新上任的是成功大學圖書館館長、非傳統圖館學門出身的成功大學生物科技與產業科學系教授王涵青。王教授雖然在成大圖書館館長任內績效卓越,也熱心參與圖書館界相關委員會,但還是有傳統圖資學者覺得不以為然,覺得「被打了一記耳光」(據聯合報新聞)。

我不知道圖資界是否有門戶之見,但從上述「圖資學者」意見來看,圖書館老大哥寶座不容外人染指的心態也非常明顯。國圖館長適不適合由圈外聘任,且舉一事來說。前年春節,國圖例行發表上一年度(2021)的台灣ISBN出版統計,由於正逢文化部推動已申請ISBN圖書免徵營業稅政策,導致出版社申請書號的書種空前暴增(較上一年增加了六成半)。

但國圖的報告仍然推論這一年台灣新書出版量,在連續下跌後「有顯著回升」。事實上新增的電子書、教材考試用書,出版社一向都不申請國際書號,只不過受到免稅吸引,他們才曝光在ISBN的統計數字裡。沒申請的時候這些書沒有少出版,現在申請了書號也不等於新書出版量「有顯著回升」。

只看申請量增長,而不看事實上那些書本來就存活在「不申請ISBN」的市場,並不是免稅讓它們「新增出版」,而是免稅讓它們開始申請書號罷了。國圖歷年來分析ISBN數字都有這樣的傾向,只看得見數字,而看不見數字背後的意義。但這跟新館長有什麼關係?

關係是這樣的。國圖太受限在圖書館、圖資學的自我定位,以致於發布個出版統計報告,也沒打算事前跟業界研究一下那些數字到底有什麼意義?如何解讀?或思考如何更新讓業界都能受惠。一個來自圈外的新館長,顯然會帶來不同的新視野;即使國圖的政策使命未變(寫在國圖組織法裡了),仍然可以有新的理解、新的情勢、新的想像、新的願景,讓國圖走出不同的新路。

以下是一個出版從業者所見,國圖可以怎樣支持台灣的出版軟實力的幾個想法。

一、國圖在不在出版產業鏈?

大概沒有哪個出版業者會認為出版產業鏈要包括國圖。但台灣任何出版品出版都要上繳兩本給國圖收藏;現在為了免徵營業稅的利益,ISBN變成業界任何書的通關密碼,沒有書號,沒有免稅,這代價就高了。各地方圖書館非常倚賴的CIP圖書預行編目,編目權也在國圖。

就算不從業績的角度,單看資訊流,在圖書流通上必不可少的國際書號,就應該把國圖算成產業鏈的一員。但出版業者不這麼想,國圖自己似乎也不這麼想。但你不這麼想,就不會覺得有必要為產業「多」做一點。

二、「多」做什麼呢?首先是真實數據。

每年新書出版量一向是台灣文化軟實力的代表項目,我們不但有自由無審查的出版環境,也有強大的新書創製能量,以人均新書書種數來說,書種量在世界排名前三。但這幾年來國圖的新書出版統計,幾乎把這個數字搞成了虛幻樓閣。電子書也列為新書,舊書改版也列為新書,大陸引進、直接簡轉繁的電書也列為新書,而不在統計上加以區隔。

這些書全部混在「年度新書」的大池塘裡,看起來魚多水美,但實情卻是,這些書其實跟台灣自己的創作實力無關。

電子書通常會有紙版本先行(或同行),它們是同一本書,但在統計裡卻變成兩本(紙版一個書號,電版又一個書號)。你會說純紙時代,精裝平裝也是兩個版本,兩種書號,統計成兩本書。但過去台灣只有極少書會同時出版精裝平裝,而現在幾乎每種書都會出版紙電兩個版本。

以前因為版本而虛增的新書種數量極少,現在因為紙電同步而虛增的書種數量可就太龐大了。不知真相細節的人一看,新書種增加呀,台灣文化創造力超越顛峰呀,卻不知道台灣的文化創造力,至少在出版領域已經日見窘困,日薄西山了。

我們需要真實數字來反映整體大環境改變的事實。而這個需求需要國圖對產業大環境的變遷有感同身受的理解,而不是自居產業鏈之外,好像只是被動接受樣書送存,又想辦法美化數字。

國圖就在產業鏈裡面,你要能跟產業同情共理,這樣你才能明白你的統計缺了什麼,應該怎樣修整更新。

三、產業鏈需要的數據

其次是有效率的數據。現在國圖也把ISBN資料集送上政府開放資料平台,但這個數據對出版產業的商業應用毫無用處。明明ISBN是出版商業上不可或缺的資料,為何包含ISBN的資料集反而一無用處呢?書的metadata要有商業用處,第一要即時,上市前七天就已經廣布通路,任何有助於讀者做決定放進購物車的資訊全部具備。不幸的是ISBN資料集從頭到尾沒有想過交易,連書封都沒有,因此也就完全不符合商業運用的需求。

把ISBN數據集重新定位成具有商業應用的價值,有沒有可能?絕對有可能,而且因為ISBN在產業鏈的上游,國圖擁有絕大的優勢,比其他的圖書資訊採集公司更能夠建立此數據集的權威價值。其中一個應用叫做「新書資訊交換平台」。

現在台灣出版社為一本新書寫完新書資料,他得用電子郵件傳送給十幾二十家的總經銷、中盤和直往書商,而通路呢?他可能得接收數百家供貨商轉來的,各種格式的新書資料,這中間是複雜到無法想像的資料交換的困難。很難想像書店到現在還得手工作業,接收檔案,轉換格式,加入網站資料庫。一本一本作業。

一個格式定義清楚,資料集中,資料輸出API自動化的雲端數據中心,就可以解決上述各種麻煩。這不是國圖的「任務」?當然是,國圖組織法第二條本館掌理下列事項第八項:「資訊服務政策與作業之規劃、協調、督導及推動執行。」

有好的出版產業,才會有穩固的出版,圖書館也才會有書可以典藏。

四、數位化

國圖的任務包括圖書資源數位化典藏。我確實不知道國圖在這件事情上進展到什麼情況,但如果以去年大型語言模組人工智慧發燙的時候,大家還在煩惱哪裡有專屬繁中的語料建立的AI時──想當然爾國圖必然沒有像古哥那樣,在上個世紀就啟動把諸大圖書館的館藏,直接掃描成文字檔建檔,供應內容查詢。甚至還跟五大書商對簿公堂,終於確認即使未經授權,僅供全文檢索而只顯示相關段落的圖書掃描,並未侵犯他人的著作權。

國圖有無此種視野呢?若有的話,台灣的大語言模型也不至於受窘至今,好不容易推出一個號稱使用繁中語料,適應台灣國情,但問一下國慶日哪天立刻穿幫的「台灣產品」也不會出現了。

國圖有助於出版產業的東西很多,但大部分都需要突破舊格局的視野,因此一個非典型的國圖館長確實讓人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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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圖書館(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