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間諜》是本什麼樣類型的小說?我在讀完全文後,也無法準確的給予分類,因為小說內容涵蓋的層面太廣。要說它是懸疑推理小說,有點像;說是諜報小說,部分是;愛情小說,有一點;校園小說,也說得通;靈異小說,好像也算。
想了半天,如果最後一定要我給它個分類,我只能認為這是本具有多種元素的時代小說,時間跨度從「老共的炮彈還是朝金門悶著頭放,金門人拿炮彈殼做菜刀還是往台灣賣,台灣年輕人入伍服役輪流往金門送。」的民國六十年,延續至「又一棟老公寓被鏟平,建商已在一旁掛出帆布廣告,將改建為十四層高級住宅」的民國九十七年。
那麼,具體來說這本時代小說有著什麼元素呢?在我看來,整個故事有三個重點,即:匪諜、細胞與青春。
一個在服役期間,曾替警總從事監視疑似「匪諜」的義務役憲兵,看到一名與監視目標同居一室的神秘女子,卻始終查不出她的來歷。退伍後,他作為警總的「細胞」繼續在大學校園裡提供情報,也讓原本該是單純的「青春」校園,多了複雜的色彩。
許雅文的回信經常以兩千公斤重量的單字結尾:「匪,諜,無,所,不,在。」
「匪諜」這個詞,在很長一段時間充斥於台灣的大街小巷。國共內戰期間,國軍遭到潛伏其中的間諜嚴重滲透,導致戰場上屢屢被共軍「開圖」,一路潰敗撤退到台灣。
「學校出現一面五星旗是小事?大學生講究自由,講究嬉皮?知道大陸怎麼丟的嗎?」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來到台灣的國民黨,從此聞「匪諜」色變,費盡心思就是要避免重蹈覆轍。也因此,「匪諜就在你身邊」成為那個年代的主旋律。而對「匪諜」的恐懼,也造成「寧殺錯,不放過」的白色恐怖。
大學校園裡傳出有人偷掛五星旗,必是有「匪諜」無誤;從美國學成歸國的學者,沾染了民主氣息、接觸過馬克思主義,一定也是「匪諜」;出現在監視學者家中的那個女人,那不用說,毫無疑問的也是「匪諜」。
俗話說,心裡有鬼的人,到處看的都是鬼。而在某些心裡畏懼匪諜到極點的人眼裡,每個人看起來都像匪諜。
為了抓「匪諜」,類似「警總」這樣的情治單位應運而生。對當時的掌權者來說,彷彿有了這樣的情治單位存在,才能讓他們畏懼「匪諜」的心理稍微好過點。他們似乎認為,只要警總還在,「匪諜」就無法猖狂。
許雅文對警總的長廊有信心,凡來客得先在門口憲兵哨登記,領了出入證,由戴白手套、腰帶掛白色手槍皮套的憲兵引導走進長六十五公尺的長廊。左手邊是上圓下方高大的玻璃窗,右手邊是每年漆一次的白牆。夏天上午的陽光剛好射進窗戶,射在白牆,潔白、透明,連空氣中的浮游物也逃不掉。
相較於大家對「匪諜」這個詞的熟悉,知道「細胞」是甚麼意思的人,可能就少得多。
簡單來講,「細胞」就是威權時代,各單位安插在各行各業的線人,專門蒐集社會上各種情報。好聽點叫「間諜」,難聽的叫「告密者」或「抓耙仔」。
他是我布的鍵,我的細胞,用你們警察的講法,他是我的線民,得體的說法,他是我的間諜。直屬我,不用向其他人報告。
我過去較孤陋寡聞,第一次聽過「細胞」這個名詞,是十多年前當記者時,採訪我國海軍史上第一艘潛艦艦長關振清時才聽說的。
1972年,關振清率領八十餘名官兵前往美國接收潛艦「海獅號」。他說,其實當時各單位包括國民黨、國防部、海軍總部、艦隊司令部等,都各自在這批赴美接訓的官兵中安插「細胞」暗樁布建,以監視所有人,包括艦長的一舉一動,甚至連艦長的信都敢偷拆。
他說,各級單位在「海獅號」布建的「細胞」都是單線聯絡,彼此不知對方存在,更無橫向連繫,包括輔導長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分。但也就是這樣,才能達到相互監控的效果。
我還記得,老艦長曾經告訴過我,要如何在潛艦上看出誰是「細胞」,甚至他還能區分誰是「老細胞」?誰是「菜鳥細胞」?
我從老艦長口中,聽到的是事過境遷的雲淡風輕。但對於被「細胞」潛伏身邊,時時受到監視的人來說,在當下想必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淡然處之。
換個角度來看,擔任過「細胞」的人又如何呢?他們又是抱持著怎樣的心態從事「細胞」的工作?他們就一定是黨國爪牙、窮凶惡極嗎?
恐怕未必。
「細胞」也是人,一樣有自己的人生,或許他們之所以接下這樣的工作,也有不得已之處。又或許他們有一天會幡然醒悟,就像故事中的「螞蟻」一樣,他們不想再受控制,不想再對不起自己的內心。
不,我絕不會陷害無辜的人,以前參與過一次,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是,我拒絕了那位長輩,從此以後我是獨立的螞蟻,不再是任何人的間諜。
撇開「匪諜」與「細胞」,《私人間諜》有很大的篇幅在講述主角退伍後,進南陽街補習班苦讀,以及之後的大學生活。相較之下,這部分我相信更多的是作者對於自己學生時代的青春記憶。
補習班作息正常,七點到七點半早餐,早自習一小時,中午休息一個半小時,晚餐一小時,十一點就寢,其他時間排滿課。
我在小說《血色芙蓉》裡,曾花了不少筆墨描寫1993年的場景,而其中許多是依據我自己當年留下的印象。《私人間諜》裡的民國六十年代南陽街重考班,我沒經歷過,但我相信作者不是自己有經歷過,就是身邊有親友讀過。
學校靠著縱貫線的省公路,沒有高速公路和高鐵的時代,如果不搭火車,就得從台北車站搭省公路局長途巴士,過中興橋上省道,經過三重,穿過新莊,在龜山鄉進入桃園縣,而後一路往南。
校門離公路僅十公尺,前面是一片水泥鋪的停車場,但僅供三重客運進站上下學生,校長喜歡以清爽的空間突顯高大水泥碑頂端的十字架,規定教職員車輛一律停校內,不得妨礙校門觀瞻,他從未丈量校園內有多少可供停車的空間,還好那時沒幾個老師有錢買車。
這段敘述主角所讀大學的文字,相信很多人依稀可以看得出是哪間現實中的學校。只不過,從文章中可以看出歲月的痕跡。校園裡有些地方變了,有些部分始終沒變。
我知道的是,當我作為記者,每次去到該間學校採訪時,要在校園內找個停車位時,真的不容易。
麻將賽是校園內的神祕活動,簡稱大賽,全校只有這一項稱得上大賽,一如「世界盃」這個名詞專屬足球。
誰在大學裡沒有些狂放荒誕的回憶?作者筆下的「麻將大賽」即是如此。我強烈懷疑這場麻將大賽是真有其事。
套句小說中一段原文:「不打麻將,算大學生嗎。」即便是在我自己的大學生涯,打麻將確實也是必修學分之一。
可是,現在的大學生,還打麻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