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畑勲影展:重看螢火蟲之墓、平成貍合戰、輝耀姬物語

2022-07-18  吳文智 

吉卜力工作室1994年推出的《平成狸合戰》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身為錄影帶時代出身的「資深」日本動畫迷,對《螢火蟲之墓》、《平成狸合戰》可說倒背如流、如數家珍,但重新看了此次大銀幕重映「高畑勲影展」,才發現自己多年來似乎有點「誤讀」這幾部經典,或者應該說,多年後又有不同感觸。

細說從頭, 1988年宮崎駿導演《龍貓》(となりのトトロ)、高畑勲導演《螢火蟲之墓》(火垂るの墓)在早期錄影帶盜版時代風靡全台後,相信不少觀眾常會把日本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兩巨頭搞混,畢竟他們的人物角色造型風格設定實在太類近;更何況,許多爸媽甚至爺奶級台灣觀眾們,應該都是從小自1970年代末就開始看他們參與的卡通長大,尤其像高畑勲執導74-79年《小天使》(アルプスの少女ハイジ、Heidi,a Girl of the Alps)、76-80年《萬里尋母》(母をたずねて三千里、MARCO From the Apennines to the Andes)、79年《清秀佳人》(赤毛のアン、Anne of Green Gables),皆由宮崎駿負責背景設定與畫面構成,幾位主角小蓮、馬可、紅髮安妮感人際遇早就騙走不少孩子的眼淚,而這些「催淚」的敘事與影像技法,也化為他們兩位大師的招牌功底。

  

高畑勲執導的《平成狸合戰》重新省思人類發展文明的作為。動畫中的狸貓皆是擬人化形象(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當然兩人的催淚風格還是很不相同,台灣觀眾會搞混,這其中也有早年台灣盜版商「不經意」甚或「刻意」張冠李戴。因為年長六歲的高畑勲早期像大哥般提攜照顧老弟宮崎駿,更擔任監製力挺宮崎駿導演,隨著1984年《風之谷》(風の谷のナウシカ)、1986年《天空之城》(天空の城ラピュタ)兩部作品大獲成功,終不甘寂寞於1988年親導《螢火蟲之墓》,這部片與宮崎駿執導的《龍貓》在日本同天上映,創下兩大師自己人對打自己人的美談,雖然當時《螢火蟲之墓》票房勝過《龍貓》,但時間拉長幾年後,催淚神片《螢火蟲之墓》終究比不上溫馨可愛《龍貓》來得輕巧討喜,也無怪乎當宮崎駿作品陸續正式登上台灣戲院時,除了影展迷,高畑勲導演卻不太為一般觀眾所熟知,甚至在吉卜力工作室聞名之後,作品《輝耀姬物語》、《隔壁的山田君》也只在台灣蜻蜓點水般的小規模映演就下檔了。

  

高畑勲1998年親導的《螢火蟲之墓》是許多觀眾心目中的經典動畫(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這次「高畑勲影展」(7月8日起上映)確實是在大銀幕重新認識高畑勲導演的難得機會,例如,《螢火蟲之墓》多年來被譽為催淚神片,但其實除了一開場的兄妹化為靈魂團圓相聚很勾動人心,整部片在戲院大銀幕上卻意外讓人感受到客觀的疏離感,這或許就是高畑勲導演的客觀敘事不同於宮崎駿導演的主觀煽情之處,即使主角際遇再悲催,然而在他刻意與角色們保持距離的敘事手法呈現下,觀眾們其實會站在客觀審視的角度,省思整樁悲劇的緣由。

所以小時候看《螢火蟲之墓》,只記得壞心嬸嬸欺侮小兄妹清太與節子、最後兩人營養不良過世的八點檔煽情情節,直至重新在大銀幕體會,才很訝異於發現清太帶著節子根本像壞孩子每天玩樂、偷盜擄掠來著,正疑惑以前怎會同情他們時,咯噔!恍然醒悟,玩樂才是孩子的天性與權利啊,更何況,這其實還是場不公義的日本侵略戰爭,他們的不合作其實更具有合理性;更諷刺的是,嬸嬸與其他貧困平民階級盲目地為國家戰爭刻苦奮鬥,戰爭結束時,逃離戰爭的上流階級才逶迤地回到豪宅。對照清太與節子兩兄妹消逝的純真笑聲,更讓觀者感受到人民受騙於支持戰爭的荒謬無理。

  

《螢火蟲之墓》呈現戰爭殘酷與手足情深(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此時,忍不住要吐槽近年另一部「號稱」繼《螢火蟲之墓》後最動人的反戰動畫──《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この世界の片隅に)。男女主角自幼相遇、長大相親結婚的際遇確實很浪漫,而且他們還大義凜然收養路邊撿到的戰爭孤兒。雖然看似支持戰爭,但其實只是被軍方洗腦利用,簡直像替《螢火蟲之墓》裡支持戰爭的嬸嬸一家澄清洗白:「她們其實也很無辜啊⋯⋯」等等。

那麼,《謝謝你》譴責的是甚麼?女主角認為同盟國聯軍怎能轟炸日本軍港傷及日本平民(那請問當時被日軍殺害的其他國家人民又何其無辜)。最誇張的是,她傷心於天皇與軍方為何投降而不繼續作戰下去,如此的話,之前日本人民犧牲那麼多不就都白費了嗎⋯⋯。老天爺,這不是「反戰」而只是「反敗戰」吧,這樣是在羞辱《螢火蟲之墓》嗎?

  

《螢火蟲之墓》裡清太與節子兩兄妹的遭遇,更讓觀者感受到人民受騙於支持戰爭的荒謬無理(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話題扯遠。以前看94年《平成狸合戰》(平成狸合戦ぽんぽこ),只覺得高畑勲導演是透過「傳說中的變身狸貓阻止森林開發」,反省「都會開發造鎮破壞大自然」的環保議題,畢竟吉卜力宮崎駿導演從84年《風之谷》到97年《魔法公主》(もののけ姫)都在呼籲環保;但在大銀幕重看之後,才更加感受到高畑勲真不同於宮崎駿之處;疏離角度描繪這群狸貓們的天真阿Q,他們認為人類不是對手,試圖阻止開發卻徒勞無功,甚至被當成遊樂園的宣傳活動,最後牠們的選擇只剩下:不是躲入更遠山林,或者只能變成人類融入入群。在地神話、傳說與魔法的消逝,根本就是隱喻新移民消滅原住民文化的不見血戰爭啊!

  

《平成狸合戰》狸貓們既天真又阿Q,認為人類不是對手,試圖阻止開發卻徒勞無功(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類似上蒼的視角,也讓根據民間傳說「竹取物語」所改編的《輝耀姬物語》(2013年)延伸出不同面貌;俯視竹子公主經歷人世間家庭、尋求何謂幸福的愛憎貪嗔癡,簡直像是在探討女性成長心理的女性電影,而不僅僅是「金童玉女被貶下凡塵」的劫難經歷。不過,《輝耀姬物語》(かぐや姫の物語)融合水彩、水墨的手繪筆觸,其實才是更值得在戲院大銀幕細細品嘗的原因。

  

2013年推出的《輝耀姬物語》,融合水彩、水墨的手繪筆觸,值得觀眾在戲院大銀幕細細品嘗(劇照:甲上娛樂)

  

而這種水彩手繪其實早在1999年《隔壁的山田君》(ホーホケキョ となりの山田くん)就嶄露頭角,還獲選MoMA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永久館藏,更因此啟發好萊塢編劇麥可安特(Michael Arndt)寫出處女作劇本《小太陽的願望》(Little Miss Sunshine),但台灣觀眾可能更覺得其幽默敘事似曾相識, 2002年漫畫改編卡通《我們這一家》(あたしンち)八成受它影響;如果動畫迷有興趣繼續卡通動畫比一比,還可以看看《熊貓家族》(パンダコパンダ),不僅片中熊貓父子被粉絲們認為是《龍貓》原型,雙辮女孩米米也酷似《龍貓》妹妹小梅。

  

水彩手繪動畫技法早在1999年《隔壁的山田君》嶄露頭角,獲選MoMA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永久館藏(劇照:甲上娛樂提供)

  

如果想更了解高畑勲導演,可以再搭配「北流」舉辦的「吉卜力動畫大師—高畑勲展」上千幅手稿展做對照,那絕對是更完美。

  

──────────────────────────────────────────────────────────

*「高畑勲影展」7/08至8/04於 威秀影城獨家獻映。

*「吉卜力動畫大師—高畑勲展」6/18 至 9/25於臺北流行音樂中心文化館二樓 特展廳展出。

  

  

example
《輝耀姬物語》挑戰手繪線條結合水彩畫的製作工法(劇照:甲上娛樂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