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沙丘》望見對現世的預言

2022-07-21  姚旟荃 

電影《沙丘》由《銀翼殺手2049》的導演丹尼·維勒納夫執導,場景的視覺感壯闊(劇照,華納兄弟提供)

 

丹尼維勒納夫執導的電影《沙丘》改編自美國作家法蘭克・赫伯特的同名科幻小說。這部科幻史詩大片2021年上映時在台灣造成了「沙丘」風潮,同一時期,讀書共和國的大家出版社順勢重新推出了《沙丘》六部曲套書。電影出品之後,閱讀文本時的思考也多了一個面向。

「從電影《沙丘》望見對現世的預言」是誠品書店「週末夜讀‧科幻裡的時空旅行」系列講座之2,「隨著經典科幻文本的敘事導讀,跨越既有的時空限制,立體而嶄新的閱讀體驗,讓想像乘著魔毯飛抵多維空間,望見作品中廣袤、多重、延伸無垠的時空觀。」(迷:誠品文字資料);由《釀電影》主編張硯拓主講,從文本和影像的角度,來談《沙丘》當中龐大恢宏的世界觀、他是如何看待這兩種不同的說故事方式,以及其中想傳達給讀者/觀影者的內容。

 

讀過小說之後,對於電影的情節將有更多理解和喜愛

觀賞電影《沙丘》的感受取決於你是如何接觸《沙丘》這部作品,「先觀看電影然後再接觸小說的讀者,與先看過小說再進入電影院觀影的觀眾,兩者分屬於完全不同的類型。」張硯拓(《釀電影》主編)回顧小說《沙丘》生成過程;法蘭克・賀伯特(Frank Herbert)從1965年開始創作《沙丘》系列小說,歷時六年,直到1985年才終於完成這套恢宏的六部曲作品。

法蘭克・赫伯特在創作《沙丘》之前,甚至沒有太多作品出版,但在創作《沙丘》時,他逐漸累積與科學相關的知識,從這些邊角逐漸構築出故事全貌。《沙丘》的每一章節都有一段類史詩/回憶錄節錄,從後世的角度去敘說章節的主題及人物,接著才接續第三人稱角度的敘事。張硯拓表示:「這樣的寫作手法,其實是非常具有現代感且容易閱讀,雖然有著像托爾金《魔戒》世界觀那樣的宏大企圖,有它的語言、歷史,有它的龐雜而豐富的政治,需要深入研究才能進入沙丘的世界,但整體卻有《哈利波特》系列好讀、平易近人的閱讀性。所謂的好讀程度指的是《沙丘》本身的文字魅力。」

《沙丘》這部小說是建構在太空時代的想像上,描述星球與星球之間,甚至整個銀河系的恩怨情仇、災難與戰爭。有人形容這樣的劇情與《冰與火之歌》類似。此外,小說故事的核心之一圍繞於爭奪沙漠行星厄拉科斯(Arrakis)的珍稀資源「Melange」,這種資源有「香料」之稱,不僅可延年益壽,還能為故事裡的人開發不同能力,並擴大感官的知覺,也是有助於適應「星際旅行」的藥物。

 

《沙丘》六部曲套書(©大家出版,2021/9)

 

影史上最命運多舛的改編電影之一

「所以其實更像是太空嗑藥版《冰與火之歌》的感覺,」張硯拓這樣說。這部科幻史上的經典作品在這60年間,經歷不只一次的改編,70年代曾經有一群奇人異士試圖要做《沙丘》改編,知名的雅典導演Alejandro Jodorowsky結合許多奇特的藝術家、電影工作者,想將《沙丘》拍成一部超級史詩,但最終以失敗收場,這個過程也被拍成一部名為《曠世奇片之死》(Jodorowsky's Dune)的紀錄片。在2021年之前,最為人熟知的其實是大衛.林區(David Lynch)的《沙丘魔堡》(1984年),但這部片由於製作方刪減,最終從原本預計的三、四個小時縮減為不到兩小時的閹割版,從此成為大衛林區再也不肯提及的作品。

關於小說與電影的比較,只要是先看過電影的觀眾,無可避免地會將電影的畫面、場景、氣氛代入閱讀文本時的想像,但即使如此,小說本身的描述仍極具可讀性;僅只是電影當中戈姆刺(Gom Jabbar)測驗這一場戲,小說文字就有非常多層次的展現。而電影當中保羅.亞崔迪(Paul Atreides)與其母親在帳篷當中求生的戲碼,雖然可以看出導演意圖表達主角的自我意識,以及認知未來宿命後的心境上的巨大轉折;但是,張硯拓認為:「其實要在閱讀過小說之後,才更加能夠體會電影當中所呈現的細節。這樣的一場戲對於讀過書的讀者來說,可以理解導演在其中放入的掙扎及複雜性」,然而沒有讀過小說的觀眾,可能就無法體會這場戲的深度。

究竟電影要為誰服務?讀過小說的觀眾?還是所有觀眾?或是故事本身?這可能是所有改編電影最困難的糾結了。

 

❝ 我絕不能害怕,恐懼是心靈殺手,會扼殺思維能力,是潛伏的死神,會徹底毀滅一個人❞ ──《沙丘》

 

 

光明和黑暗的二元化對比,弱化了階級反省意識

「雖然《沙丘》描繪的是科幻的、未來的故事,但這個世界的設定卻架構在封建制度之上,這是非常有趣的特色,」張硯拓進一步闡釋,許多科幻經典作品都對未來有封建式的想像,似乎暗示在這些作家的想像當中,不論科技或人類將如何發展,最終還是會重回外顯的階級制度之中。

電影《沙丘》中,主角保羅的家族及他的家族對手,展現出二元對立,觀者很有可能會在觀影過程當中淡化階級問題,所以減弱了對於階級制度的批判,但其實小說針對這一點有相當深刻的反省,例如:不論主角的父親對其子民的心態如何,都沒辦法忽略政治上的宣傳、籌謀或是個人形象的營造,甚至當他到達新領地,首先思考的都是如何把握當地資源作為個人籌碼。不論在電影或小說當中,這種封建式的呈現都顯而易見。

階級之外,埋藏在《沙丘》星際中的各種勢力角力,除卻政治上的皇室與貴族,還有太空公會、貿易聯會等等,這些勢力都竭盡所能的戮力於競爭資源,同時還必須提防彼此間的心機暗算,而在法蘭克・赫伯特所建造的沙丘世界裡,還有一個強大的女性組織Bene Gesserit,這個經過特殊訓練從而具有洞悉人類情緒、心靈的技巧的女巫組織,在各個家族當中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同時也耗費漫長的時間培養優秀血緣,「這不只是宗教的代表,甚至是某種優生學的終極追求,」張硯拓並且提到Bene Gesserit在故事當中的強烈存在感,其實反映出作者對於宗教操控人類歷史或是政治勢力的批判。

 

《沙丘》世界是由帝國統治的封建制度所構成(電影《沙丘》劇照,華納兄弟提供)

 

禁用AI,強調善待自然環境與人類精神

「在沙丘這個世界,非常久之前就禁止了人工智慧的發展,」因為人工智慧的機器發展曾經為這個世界帶來非常多混亂以及人世間的衝突。

與一般科幻電影的走向不同,張硯拓認為《沙丘》身為科幻電影,建構出一個機械科技非常低度的世界觀,這個不存在機器文明與人工智慧的世界,卻以「香料」推展故事前進,「香料」作為可以刺激人類潛能發展的存在,致使《沙丘》當中的人類高度進化出超人類能力,低度機械的科幻世界正是作者法蘭克.赫伯特與其他以人工智慧為核心的科幻作品的區別;當科幻作品衍生出人工智慧,探討的問題將會是「人」的生命、思考人與「人工智慧」之間的差異;相對而言,低度機械科幻的《沙丘》,更重視的是自然環境與生命之間的關係,可以這麼說:「沙丘這顆星球本身也一躍成為另外一個重要角色;這部小說其中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就是Arrakis這個星球本身。」

不同於科幻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強調地球已經被人類毀壞殆盡,為了生存而必須向外尋求一個安身之地;《沙丘》講述的是一個關於人應該如何對待環境的想像。

讀者/觀者會在未來的故事裡,瞭解星球的歷史和習性也會與居住在星球上的生命有著相互影響;在這個沙漠星球上,生存的考驗同時也帶來人與環境之間如何相處的想像,「在沙丘裡面,人跟星球之間的關係,或者說,人的宿命與「家」之間的宿命是互相綑綁在一起的。」這也是法蘭克.賀伯特的創作重點。

 

誠品書店「週末夜讀‧科幻裡的時空旅行」系列講座之2,由《釀電影》主編張硯拓主講(活動現場照片)

 

示警:語言的危險性,行銷與廣告的除魅

解構小說《沙丘》文本當中的層面,包括語言、歷史、形象宣傳等等,「不要上當、或不要迷信、不要輕易的相信別人的語言、不要輕易的相信歷史,或不要盲目的追隨一個領導者,」張碩拓認為法蘭克・赫伯特在作品當中隱藏著這樣的訊息,這部歷時六十年的小說之所以直至今日還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可能正是由於你我皆處在社群網路時代,隨處可見盲目的追隨、宣傳語言、片面訊息的流動,隨著這樣的社群現象越演越烈,更能發覺到六十年前《沙丘》裡的預言在如今你我的世界當中仍然適用。

不同於電影中張震所飾演的尤因醫生,小說《沙丘》中這個角色的複雜性更高;其實反復思考作者法蘭克.赫伯特的思維,我們在閱讀的同時,必須反思:「歷史文字如果只能呈現某一個面向 ,倘若歷史只是告訴你不要如何如何,只是某種程度地把人變得扁平化。張震這個角色內心裡的掙扎,以及這個人物的歷史價值就只剩下『叛徒』兩個字,只剩下符號而已。」

這部六十年前完成的科幻小說警示所有人: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語言、歷史,並且盲目地追隨一個領導者;而且要善待你的星球和自然環境。這部科幻小說之所以成為經典,正是因為它的反思和警告,直到現在,仍然值得被探討。法蘭克.赫伯特的《沙丘》,在科幻小說的文類裡包含了歷史文化、哲學和自然生態的探討,它的恢宏性使每代接觸到它的讀者,都深深被「沙丘」的世界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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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電影書衣珍藏版,大家出版,2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