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輔《馴羊記》( 時報文化出版,2021 / 04 )
編輯前言:
或許你也曾經好奇過,書是怎麼被作者書寫、被編輯發現,最後送到每一位讀者手中?在成書的過程中,又有什麼可以說給讀者聽的故事?新匯流書講堂與與誠品信義店,在七到九月間舉辦的「閱讀一本書的故事」講座,邀請到六位出版界總編輯,與聽眾們分享他們編選過的書,以及出版的故事。
採用「覆面書」的模式,在講座開始前,讀者並不會知道總編輯所要分享的書籍,而是透過講座名稱、總編輯親筆寫下的「感想」,猜想「這是一本怎麼樣的書」、「這本書的故事」。
講座「新人在旅行的路上,我等」由時報文化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胡金倫主講,分享「他不能不推薦給讀者的書」。
如果在夏至的路上,有一個青蔥羞澀的你旅行在文字的路上,說起很多青春的夢想,和羨慕憧憬的遠方。你的眼睛閃爍著熱情的光芒,你將沿途的人事物縮影成鏡頭下每一格風景。你嗅覺出河水中混濁的味道。你仰望天空中徘徊不去的飛鳥。猛禽驟出,你以文字形象牠的存在。
而我,在你的旅行終點,始終等候有一個忽明忽滅,忽遙忽近的歸來,寫下如果在冬夜,有一個說故事者。我就是那位聆聽者。
──總編輯胡金倫(時報出版第一編輯部)
時報文化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胡金倫
「從事編輯工作二十年,挖掘更多重量級的作家,不論是新生代、中生代或是資深作家,都是非常重要的事。」胡金倫總編輯從編輯台上的工作經驗,分享一位新人作家的作品:一本關於大自然、旅行、關於遠方的書。
「因為,旅行實在太令人著迷,」胡金倫總編輯談起這位有「旅行癮」的作家,只要在台北待得太久,旅行的欲望「就會像一根猥瑣的食指搔得你屁股發癢」。他的旅程足跡包括婆羅洲熱帶雨林和西藏高原,這兩個地方從海拔、地理背景、宗教、族群及人種都有著極大的差異。在旅行之中,書寫自然地發生了,「為了書寫而旅行,為了旅行而書寫」,他的作品就在這些旅程當中成型了。
2015年,台灣《聯合文學》雜誌與上海《萌芽雜誌》合辦「上海—台北兩岸文學營」(第一屆),在極熱的夏至天,有志從事文學創作的兩岸青年聚在一起,進行為期一週的交流。這些20歲左右的文青,與童偉格、劉梓潔、肖滕瀾、路內幾位文學導師,不分晝夜地探討文學。
「我正是在那一年的八月,認識了徐振輔。」胡金倫總編輯回憶起那為期七天的文學營。
徐振輔的背景與大部分的年輕創作者不同,他是昆蟲學系的學生,撰寫過研究象鼻蟲的學術論文,不像中文系、台文系作家的寫作路數,他書寫的主題涉及北極、西藏與婆羅洲,在旅行途中,找尋「雪山之王」雪豹、「傳說中的海獸」獨角鯨的身影。徐振輔的獨特性,吸引胡金倫的編輯之眼;身為編輯,最大的投資與冒險就是在眾多的繁星裡,找到未來文壇的明日之星。於是,從此之後,兩人開始了作家與編輯的關係。
時報文化出版胡金倫總編輯談起他與作者徐振輔的相遇以及平時的相處關係
2015年那一年,徐振輔不斷與胡金倫總編輯談起他的旅行,從馬來西亞的婆羅洲、西伯利雅到阿拉斯加,極熱到極冷、極高到極低、極南到極北,他似乎想從「天」、「地」、「人」的角度來撰寫他的旅行,也以這三個主題的計畫申請到國藝會的創作補助。不在旅行的時候,徐振輔每次與胡金倫見面,都以黝黑的皮膚及未修剪的長髮形象出現,講那些異地的故事,並分享他發布在社群上的異國照片。徐振輔開始書寫這些旅行經驗,換取下一次遠行的經費。
「我以前總是覺得這小子,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胡金倫總編輯說,這個不能不旅行的文青不僅嗜於旅行、寫作及攝影,也喜歡品嘗啤酒;他「什麼都懂一點」,所以可以期待他的人生和寫作有非常多的可能性。也正是因為徐振輔的這種可能性,出書後,胡金倫便聯繫了《聯合報》副刊,安排作家張貴興(著有《野豬渡河》)與徐振輔進行文學相對論,對談婆羅洲。
旅行啟發了徐振輔的寫作欲望,他在《鏡週刊》上寫專欄,寫旅行中的所見所聞;也以書寫西藏之旅的計畫,獲得台北文學年金,在計畫結案時,胡金倫總編輯先將徐振輔的寫作內容編輯、印製成樣書,書名也從「西藏度亡經」改為「馴羊記」。
《馴羊記》在2021年新冠疫情爆發前出版,同時入選為誠品書店與博客來選書,這其實都是在總編輯胡金倫的意料之外;「原來文藝圈裡已經有這麼多人認識徐振輔,我有點錯估了他在這個圈子的活躍及知名度。」
所有編輯在出版年輕作家的作品時,都沒有全然地把握,但是胡金倫總編輯認為,只要秉持著「推一本好書」的心情,所有壓下去的賭注都能夠獲得回報。為了將《馴羊記》推薦給更多讀者,編輯時特別講究書封及裝幀設計;除了不同通路的雙書封設計,還推出了徐振輔攝影明信片的獨家版本。出版社願意在一位才剛出道的新人作家身上投注這些心力,並不多見。徐振輔也無愧於胡金倫總編輯的用心,以《馴羊記》拿下2021年台灣文學金典獎與蓓蕾獎,「這是身為編輯,最開心的時候。」
《馴羊記》出版前,胡金倫總編輯完成徐振輔的期待,邀請吳明益為這本書寫專文。出版界的人都知道,吳明益不輕易為誰寫序,但在《馴羊記》後記〈安靜的演化──我對近幾年臺灣自然導向文學出版的看法〉,吳明益寫出他對於徐振輔的看法:
「 ⋯⋯振輔是一個有熱情、有冒險精神;更重要的是,有野心的作者,他選擇寫作這本《馴羊記》。這本作品依他的說法,包含了抒情性散文、知識性散文,也包含了小說的形制。這形制在我的觀察裡,類似於後設筆法的虛構術。小說內容時間跨度分別是七世紀的吐蕃王朝、中國一九五○至一九六○的革命時代,以及一九八○後的社會情境。而在內容上,則鑲嵌了人類學、生物學、人文地理學、社會學、宗教等等領域。」
徐振輔虛構出日本人宇田川慧海這一角色,宇田川慧海非法入境西藏後,與桑吉仁波切一起生活,並寫下與這本書同名的作品《馴羊記》。書中書的寫作結構讓徐振輔的《馴羊記》游離於現實與虛構之間,看似虛構的宇田川慧海都有其原型人物河口慧海作為參照。
徐振輔的《馴羊記》的故事是從當代旅行者為了尋找雪豹而開啟,同時也不能忽略另一條主線,是以文成公主出嫁至西藏和番的故事交錯疊加。所有事件突破時間限制,羅列眼前,展示給讀者的,便是西藏這塊土地歷經多年的文化移植,以及強權席捲後的樣態。藏人不只命如蜉蝣,也被迫抹去了原初的天性與生活。
「徐振輔就像是班雅明筆下的漫遊者」,胡金倫總編輯認為,班雅明提出的漫遊者是漫遊在城市之中,徐振輔則是漫遊在西藏高原之上。這本書究竟是「散文」,還是「小說」?「虛構」或是「真實」?這本書是不是可以納入自然寫作?更加重要的是,作者、書中旅者主角和讀者在書中共同追尋的雪豹代表著什麼?
1949年之前,雪豹保有著原始野性,秉持著牠們的天性生活在西藏高原;1949年以後,雪豹只能被豢養在西寧公園,失去最原始的本能。在《馴羊記》裡,雪豹並不僅僅是雪豹,更代表了西藏的處境。宇田川慧海在看盡藏人被屠殺,血流遍海後,誦唸了西藏度亡經。如今,如果我們還想誦念西藏度亡經,要度的亡魂是雪豹?還是一張張的豹皮?或是已經不復存在的美好?
《馴羊記》出版後,徐振輔回到台大攻讀地理所,剪去一頭長髮,他專注於螢火蟲的研究,《馴羊記》持續在文壇上發光、鍍金。2022年,《馴羊記》又獲得了第一屆500 Young(點燃青年世代創意火光的嶄新獎項)「文壇自然獎」。時報文化出版也積極著手外文授權,並且邀請國際知名翻譯家葛浩文先生翻譯英文版《馴羊記》。
對於編輯來說,發掘作家、能夠與未來不可限量的作家相遇,是編輯台上最值得一說的成就之一;在這場與讀者分享編輯《馴羊記》過程的講座,胡金倫總編輯總結身為編輯,可以為一本書和作家付出的心力,不只是在成書的過程中與作者培養默契,還要適時傾聽作者的需求,讓作家和他的作品廣為讀者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