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大帝遇見無頭人一景，收錄於十三世紀《亞歷山大大帝戰史》。圖片來源：https://reurl.cc/52M6ZV

就在馬可波羅遊記出版的半世紀後，又一描述亞洲世界的暢銷力作強勢崛起──可謂東方奇聞妙談大全的《曼德維爾遊記》。十五世紀時，這本書已有好幾種歐洲主要語言的譯本；到了下個世紀，抄本數量擴增，（甚至出現了捷克文、丹麥文、荷蘭文和愛爾蘭文幾種版本），約有三百種手稿留存至今，其流傳之廣恐怕連馬可波羅都會自嘆弗如。《曼德維爾遊記》描述一位自稱「曼德維爾」的英格蘭騎士深入東方境地的第一手報導，他從英格蘭出發，途經君士坦丁堡、亞美尼亞、波斯等地，接著走入聖地耶路撒冷、迦勒底、伊索比亞與亞馬遜，最後抵達印度洋群島和中國。除了宗教相關主題，《曼德維爾遊記》無論對當時或現在的讀者來說，最引人入勝之處還是曼德維爾如何看待、描繪東方的方式。不只探險家哥倫布、佛比舍，甚至達文西都是這部遊記的忠實讀者。從中世紀晚期的世界地圖《加泰隆尼亞地圖集》到文藝復興早期的倍海姆地球儀，都找得到曼德維爾筆下的東方異境（Moseley 31-32）。如果想知道當時西方人那有點科學又不太科學的世界觀，先看這部遊記準沒錯。

長得像西方人的忽必烈，繪於《加泰隆尼亞地圖集》

印度洋群島的獵奇描述vs.中國的正面評價

隨著曼德維爾遠離旅途的起點，愈往未知的東方前行，環境變得險惡、氣候更加酷熱，各地奇人異事也愈讓人驚愕，特別是印度洋群島上形形色色的詭怪人種。舉例來說，在敦德亞島（Dundeya，今安達曼群島）上除了可見嗜生肉的獨眼人、五官長在前胸或後背上的無頭人（類似《山海經》裡的刑天）、無口鼻的扁臉人、可用上唇把臉整個遮住的厚唇人或可把大腳掌拿來遮陽的獨腳人，還有雌雄同體的奇特人種等，怪人種類之多講都講不完。相形之下，待曼德維爾走到中國南方蠻子國（Manzi），你會發現他眼中的當地人面貌姣好、皮膚白皙，其外表和前述印度洋群島上半人半獸的居民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蠻子國物產之豐隆，宗教建築之華美，在在凸顯曼德維爾筆下的中國南方是一個能自給自足且有高度文明的地區。關於中國北方的大汗之國契丹（Cathay），曼德維爾也有不少著墨，但同樣離不開形容契丹王宮的氣派豪華和大汗的強盛富裕等溢美之詞。而書中這些大量與蠻子國（廣東、杭州、揚州、南京）和契丹有關的中國描述其實在《鄂多立克東遊錄》就找得到，曼德維爾到底「抄襲」或「致敬」前作，這就留待文末再談。

（左）曼德維爾畫像（1459年）。圖片來源：https://reurl.cc/DZmzLE；（右）《曼德維爾遊記》英譯本書封，企鵝出版。圖片來源：https://reurl.cc/kLlx3L

說書人曼德維爾的騎士身份

關於這部遊記，說書人曼德維爾的騎士身份也值得一談。儘管學界對於作者背景有諸多猜測，我們只能確定這本書是以當時使用的法文寫成，曼德維爾在書中自稱是一位來自英格蘭的騎士。這樣的人物設定很可能與十二世紀盛行的歐洲騎士文學傳統有聯繫，好比我們印象中的亞瑟王傳說，各個驍勇善戰、翩翩風度兼具種種美德的圓桌武士都是來自不列顛的英雄，但這騎士傳奇的作者本人很可能是一個法國的吟遊詩人。這種假託英格蘭騎士講述故事的創作手法也因此讓這部遊記蒙上濃厚的騎士傳奇色彩。當你在書中讀到成吉思汗之所以能統一各部落，是出於一位基督教白騎士在夢中的預示、成吉思汗差點死於敵人之手，結果被全能天主的神蹟所救、白騎士指示成吉思汗一統中國、曼德維爾後來還拜訪了「篤信基督教的東方國王約翰長老」的國土，千萬不要太驚訝，因為這類與基督教神蹟和教義牽連的描述通常都是騎士傳奇中常見的套路與老梗。

《紐倫堡編年史》裡的獨腳人。圖片來源：https://reurl.cc/RbzWKe

《曼德維爾遊記》的資料來源：抄襲？致敬？ 

《曼德維爾遊記》的作者到底是誰至今似乎沒有定案，但從遊記的文字敘述來看，如果你讀過《鄂多立克東遊錄》，就知道這位作者援用、甚至照搬了鄂多立克描述中國的橋段。除此之外，《曼德維爾遊記》的作者還參考了中世紀百科大全《歷史之鏡》、《自然之鏡》、《亞歷山大大帝傳奇》、聖人傳《黃金傳奇》，以及當時盛行的東方傳說《約翰長老的信》等作品。後來就有讀者質疑曼德維爾本人根本沒實際遠行，他只是個騙子。有人還酸說，因為整本遊記幾乎都是從其他書籍整合而來，曼德維爾最遠的旅途只是去了離他最近的圖書館，甚至有人批評這簡直就是抄襲來的作品（Moseley 12）。不過「抄襲」應該算是現代的觀念，對當時相信權威作品的讀者來說，由於遊記作者引用的書籍幾乎都是中世紀的重要著作，這不僅提高了遊記本身的可信度，上百種抄本和搖籃本的流傳亦證實它確實贏得廣大讀者的青睞。

參考資料

• Moseley, C. W. R. D. "Introduction." The Travels of Sir John Mandeville. Transla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C. W. R. D. Moseley. London: Penguin, 1983. 9─41.
• The Travels of Sir John Mandeville. Transla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C. W. R. D. Moseley. London: Penguin, 1983. 
• Tzanaki, Rosemary. Mandeville's Medieval Audiences: A Study on the Reception of the Book of Sir John Mandeville (1371-1550). London: Routledge,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