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無可預約,但值得期待──《後山鯨書》

2022-11-25  金多誠  會員限定 

花蓮港海洋中跳躍的海豚(圖片來源:shutterstock.com)

 

初秋時分,豐珠中學豐小妹們在蔡正元老師帶領下,以一個月的時間,深讀了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的《後山鯨書》。對於這群時常被學校老師帶著爬高山、溯溪、親近大自然的青少年來說,這本洪建全基金會支持、贊助的「山丘書聲.閱光饗宴」閱讀計畫第四本選書,進一步開展了她們認識臺灣海洋世界的新視野。

蔡老師先以《台灣海域鯨豚種類多》影片和鯨豚的基本知識,激起同學們的好奇心,再透過賞析與朗讀,引導學生們體會《後山鯨書》作者獨特的行文節奏與文字之美,更以「我們可以為海洋保護做什麼?」為題,啟動她們思考如何以具體行動保護海洋、保護環境。

擔任「介紹小天使」的同學先分享了自己翻開《後山鯨書》第一頁時所感受到的文字力量:「我看到很多鯨豚召喚我:來來來,跟我們一起玩,一起進入這一片海域。」她更描述了〈靈躍〉這個篇章是如何牽引出她的想像:「我就是一條魚,在海中隨波起舞,優游自在,甚至跳起做了180度的旋轉。」她的介紹與分享,帶起了同學們對海洋、對鯨豚、對作者滿滿的好奇。

一開場,廖鴻基先為同學建立「環境自覺」的基本觀念:「環境是萬物的母體,是故事的舞台。環境就像父母一樣,提供我們成長的空間、提供我們維持生命的所需的一切。人只要覺得自己是渺小的,就會明白外在環境都是浩瀚和宏偉的,而渺小的個體一定會受到大環境的影響,比如說,海島小海洋大,自然海島一定會受到海洋的影響。」環境自覺讓我們能清楚意識到環境與自己的關係、關心所處環境的發展,進而帶著感恩的心回饋、疼惜環境。

 

海洋資源是上天彌補給臺灣的禮物

一般人對台灣疆界的認知大多以為只有陸地,只要離開海岸就算是「出國」了,事實上,離岸12海浬都是我們的「藍色國土」,也就是說我們站在海邊,看到的海天交界線,都還是我們的國土。因此,「在藍色國土上生活的海洋生物都是我們的鄰居,都應該是臺灣的野生動物。」廖鴻基感性地說。

臺灣是島國,土地面積不大,資源有限,很多都仰賴進口,看起來好像是缺點,但,如果把海洋資源加進來,在發展上就有無限可能。廖鴻基幽默地說:「這是老天爺彌補給我們的!」他接著從地理位置、環境特性與海洋生物資源,說明為什麼臺灣海洋生物資源的豐富與多樣性稱得上是世界一流。

臺灣位在地球海洋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金三角頂點,一邊深一邊淺,東部是太平洋,屬於「大洋性生態」,黑潮流過東部深邃的海域,平均深度有5,000公尺,因為夠深,就將西太平洋大洋性的生態,帶進東部的沿海。而西部臺灣海峽這邊平均深度約100公尺,主要生態都在海床附近稱為「陸棚底棲生態」。廖鴻基更精準地解釋:「我們有淺的陸棚底棲地生態,也有深的大洋性的生態,再加上台灣沿近海海床錯綜複雜,因此,我們的海洋生物資源不但豐富而且多種多樣,可以說是全球一流等級。」

而從有紀錄的魚與鯨豚種類就能呈現臺灣海洋生物資源的多種多樣:全世界魚類有紀錄的大約有30,000種,臺灣就超過3,200種,占了十分之一以上;而全世界鯨豚種類紀錄的不過才80種,但臺灣幾年就紀錄了30種,而且專家說,絕對超過30種,占了將近十分之四,除了被稱為「媽祖魚」的白海豚之外,大多數種類都在東部海域。廖鴻基幽默地說:「我們打開世界地圖,可能都不容易找到臺灣,但魚與鯨豚的種類卻占了這麼高的比例。」

 

「山丘書聲.閱光饗宴」閱讀計畫之四:「拜訪太平洋」演講照片(圖片來源:豐珠中學提供)

 

海洋改變了廖鴻基的一生,海洋文學作家是這樣誕生的

廖鴻基30歲時生命遇到很大挫折,覺得人生的路幾乎走不下去,就「逃」到海上去,一開始只想當個討海人,沒想到因此發現了很多陸地上看不到的海洋資源,後來又因為把海洋、鯨豚、海洋資源加進生命,最終成為一位海洋文學作家。他滿懷感激的說:「海洋改變了我的一生,生命換了另外一個面貌回來了!」 

廖鴻基的海洋文學寫作最早是從寫魚開始的,他寫了很多關於魚的愛情故事,收進教科書裡。他喜歡觀察魚,那些在太平洋大洋性生態會出現的旗魚、蝠魟、翻車魚、鬼頭刀、鮪魚、鰹魚、飛魚······等等,都成為他觀察紀錄的題材。廖鴻基生動地描述了他對觀察魚有多著迷:「每次魚上鉤,拉著拉著快到水面的時候,我會把身體傾出船舷外,一邊拉住釣繩,一心就想看看釣到的是什麼魚,我也喜歡欣賞魚影,感覺很美。」

之所以開始觀察鯨豚、書寫鯨豚,是因為在獨自開著船捕魚的過程中,漁船邊常常會有鯨豚跳起來,有一回居然來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群,非常壯觀,廖鴻基立刻放棄捕魚,看著船邊四面八方來海豚,在船邊做著各種各樣的水面行為,跳出水面,好像在比賽一樣,一次比一次跳的高。海豚包圍了約半個小時才游開,海豚散去之後,廖鴻基還傻傻地站在甲板上不停用力鼓掌。回想當時的奇遇,廖鴻基興奮又感慨地說:「以我現在能數海豚的能力來說,那次遇到的海豚至少有3,000隻以上。陸地上不可能有那麼寬敞的舞台,讓3,000個演員,一起為一個觀眾做表演!」而,相較於陸地上野生動物的不願意接近人類,鯨豚的主動,讓廖鴻基感覺特別溫暖。

可惜的是當他將這個奇遇與朋友分享時,竟然沒有多少人有耐性聽下去,也少有人知道我們的海域有這樣特別的資源,他因此下定決心「把鯨豚資源加進自己的生命裡。」30年來,他持續全心投入鯨豚調查、創辦/舉辦賞鯨活動、遠洋魷釣船隨船報導、繞島航行、貨櫃船歐洲航線隨船報導、大學生獨木舟環島、黑潮漂流等等與鯨豚與海洋臺灣密切相關的調查、研究,最近正在積極進行的是「拜訪太平洋抹香鯨」計畫。

 

一個研究計畫成就了第一本鯨豚之書──《鯨生鯨世》

在開始捕魚的第五年,廖鴻基擁有了自己的漁船,第一件事就是把漁具卸掉,不再捕魚。他組成臺灣尋鯨小組,進行「花蓮沿岸海域鯨類生態研究計畫」,那一年是1996年。他以將近兩個半月的時間,完成30個航次,記錄了花紋海豚、虎鯨、瓶鼻海豚、弗氏海豚、飛旋海豚、熱帶斑海豚、喙鯨、偽虎鯨等8種鯨豚,發現率高達92.4%。

他生動的描述了如何掌握到與鯨豚相處的要領:「剛開始船長直接朝牠們衝過去,牠們不想讓船靠近,就會立刻下潛。海洋是牠們的家園,牠們擁有三度空間,只要下潛3、5公尺,就會讓只能待在海面上的我們找不到牠們。後來,船長就學會像貓一樣悄悄的、慢慢的靠近,有耐性的一次又一次表達善意、培養感情。最後,就變得像朋友一樣,給我們非常靠近的距離。」他接著描述了與鯨豚並肩同游的神奇時刻:「有時候,該拍的照片也拍了,該做的紀錄也做了,牠們仍然靠在船邊不走,我就會把衣服脫掉、戴上蛙鏡、穿上蛙鞋,跳下水,向牠迎過去。接近海上朋友身邊時,先把手背在背後,表示絕不會碰觸牠,只用眼睛跟牠對望。這樣的尊重,讓我有機會與牠們並肩同游,那種感受真是太美好了!」後來他陸陸續續跟包括抹香鯨、大翅鯨在內的大型鯨同游過,這種經驗只要短短幾秒鐘,就讓人終身難忘!

計畫執行完成之後,他用一個半月時間將調查紀錄的8種鯨豚,寫成《鯨生鯨世》一書,這是廖鴻基第一本鯨豚之書,影響深遠。不但是目前被選進教科書裡比例最高的一本文學出版品。直到現在,很多想與廖鴻基一同工作的人員或志工,也都說是因為這本書才有了想到海上與鯨豚相處的動機。廖鴻基謙虛的說:「似乎是上天有眼,知道這件事對臺灣有很大的意義。」

 

《後山鯨書》深藏著作者的內心世界

談到第二本以鯨豚為主題的《後山鯨書》,廖鴻基說起這本書對他的特殊意義:「寫完這本我心情滿激動的,是因為我在書裡寫了鯨豚受到很多委屈、很多傷害的事,而我過去也曾受過滿多的苦,寫這本書時,過去受苦的畫面一直出現。」接著他以〈小強〉這篇文章為例,做了深入的說明。

「小強」是廖鴻基為一隻擱淺獲救,最後卻不幸死了的海豚所取的名字。當地沿海居民為了把牠拉回水裡,用繩圈套住牠的尾柄,造成牠脊椎歪一邊,這是無法復原的傷害。廖鴻基一句句朗讀著文章中的描述:

你的尾鰭異常歪扭,尾柄部似乎被扭油條般的扭了半轉。

聽說,當你擱淺在海濱時吃了些苦頭。

一方面是你自己的掙扎所造成,一方面是發現你擱淺的人,出於救援善意,用繩圈套住你的尾柄,並使足了勁想拖你下水。

看來,你的尾柄部脊椎應該是脫臼或扭斷了,你的尾鰭已失去款擺推進的功能。

經歷這些波折以後,或許你能明白,善意或惡意,有時結果是一樣的。

正是最後這兩句,讓廖鴻基回想到自己過去曾經的遭遇。

在救援池裡的小強,會進食,偶而還會玩,似乎有救,照顧人員計畫之後將牠「野放」,讓牠回到大海。但以廖鴻基的專業清楚知道:鯨豚是社會性很強的動物,牠們必須一個家族緊密生活在一起,才有存活的機會。單單一隻放回去,「放生就等於放死!」 

廖鴻基開始思考看看有沒有機把小強留在後場,一方面讓牠有機會存活,一方面透過牠的「不亮麗」,讓社會大眾學習包容不完美。正動念要開始寫下小強的故事,第二天牠卻走了。廖鴻基再次朗讀書中一段文字:

大家都願意試著把你留下來,沒想到,是你拒絕了。

也許是你不喜歡麻煩大家;也許你這麼作是為了解決困擾;也許,無論善意與否,當消費你的意念在我心裡昇起的那一剎那,對你已經是種褻瀆。

忘了你來自遠方,來自於一個不可羈限、不可馴化、不可褻瀆的國度。

我們一起擱淺,然後你轉身走了。

他百感交集地說:「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是海洋裡的生命,也擱淺在陸地上受苦。過去我在海邊流浪的時候,就常常聽見海洋跟我說,回來吧!回來我的懷抱當一條魚,不要擱淺在陸地上受苦。我們一起擱淺,但你轉身走了。」

豐小妹、校長和老師們屏息聆聽小強悲傷的故事和廖鴻基內心的轉折,為之動容,靜默沉思。

 

「山丘書聲.閱光饗宴」閱讀計畫之四,作家廖鴻基鼓勵豐小妹從海上看臺灣。(圖片來源:豐珠中學提供)

 

將近一半的臺灣人多了一個「Formosa 視角」

臺灣擁有豐富的海洋生物資源,是上天給我們禮物,本該好好珍惜,但我們總是背對著海洋。過去我們只認為海洋是危險領域、海鮮來源或是遊憩場所,對海洋的態度只有恐懼、禁制,我們跟海洋的關係在不知不覺快速崩壞。對此,廖鴻基在20多年前就憂心忡忡:「如果繼續這樣子背對著海,30年之後,我們的近海可能一條魚都不剩。」

與鯨豚相處的過程中,讓廖鴻基清楚知道鯨豚具有迷人的「海洋動物明星」特質,只要鯨豚主動來到船邊,船上的人很自然就會鼓掌歡呼,特別是看到例如虎鯨一樣的大型鯨,即使暈船暈的再厲害甚至已經暈到吐的人,都會從艙內衝到艙外。廖鴻基心想:「如果能夠用這麼一艘船,吸引一群被這種動物明星吸引的人踏上甲板,也許臺灣向海洋走出去最困難的一步,就會這樣走出去了。」

因此,1997年開始他以一人之力將想法化作行動,積極展開有計畫性的賞鯨活動。當初推出這個活動時,不但官員、學者、環保人士,甚至自己的爸爸媽媽都反對,但在「這件事對臺灣有意義」的理念下,他堅持下來了。到今年賞鯨活動已經25年,共有約一千萬人次踏上甲板航行出海,幾乎是臺灣將近一半的人都曾經拜訪過太平洋,曾經探訪過我們的海上鄰居。對此,廖鴻基難掩興奮的說:「我讓一千多萬人可以從海上看臺灣,這個視角就是『Formosa 視角』。400多年葡萄牙水手就是這樣讚美臺灣的,而過去我們都不出海,連讚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賞鯨活動25年,重建了我們的鯨豚文化

臺灣四個主要賞鯨基地是宜蘭烏石港、花蓮花蓮港、花蓮南邊的石梯港和台東成功港,都在東部。臺灣東部面對太平洋這一側是完全開放的,是面積最大的太平洋。這裡看到的鯨豚都是黑潮帶過來的,黑潮帶牠們過來也帶牠們離開,所以這裡看的是路過的,並沒有在這裡生活的。在這樣的海域賞鯨,並不需要過度擔心賞鯨活動對牠們的生態干擾。這與國外許多賞鯨大都在封閉或半封閉的海域,在島群中間或是狹長的海峽、海灣,每年有固定鯨種會在固定時間在那裡休息過冬、交配或生寶寶,所以遊客去看牠們時需要特別小心謹慎,這跟台灣的賞鯨活動是不同的基礎。

廖鴻基進一步說明為什麼賞鯨時不會干擾鯨豚生態。過去2、30年前我們確實將海豚當成尋常漁獲般獵殺牠們。澎湖沙港事件甚至還引起國際軒然大波。但有了賞鯨活動後的2、3年,獵殺鯨豚的行為幾乎完全絕跡。與野生動物相處之道,只要能做到不獵殺、不餵食、不衝撞、不碰觸的四大原則,賞鯨船和鯨豚之間就有機會像朋友一樣相對待。台灣社會與鯨豚的關係已經因為賞鯨活動而翻轉改變。 他篤定地說:「我們已經重建了鯨豚文化,這個進步比日本還要快。」

過去很多人都主張「不接觸就不會有傷害」,認為只要不去接觸海洋就不會有機會去傷害海洋環境與資源,但事實證明,過去即使沒有多少人到海上去,卻已經把海洋糟蹋到近乎枯竭的地步,讓鯨豚這種海洋食物鏈的高層消費者,受到很大的生存危機。因為賞鯨活動所產生的正面影響,讓廖鴻基有了更積極的想法:「我主張像保育人士珍‧古德博士所講的『接觸牠們,認識牠們,並且學習如何跟牠們相處』,這樣才能用正確的態度跟牠們一起『同生共榮』。」因為臺灣資源有限,他也期許大家一定要有「海洋精神」,什麼是「海洋精神」呢?就是:「以積極進取的態度去學習如何對待海洋,不接觸將永遠學不會如何尊重,這是我與海洋相處30年的體會。」

推動賞鯨活動的25年間,保育人士常會提出「船這樣前進會撞傷甚至撞死牠們」的質疑。廖鴻基以30年帶賞鯨活動、研究鯨豚的專業說明:「在臺灣賞鯨船絕對不可能撞到牠們!因為船是靠機械動力前進,船邊的水體是被船隻帶著走,也就是說,牠們來到船頭的時候我們如果加了油門,在船頭前的海豚其實是被船隻推著走的,所以船不可能會撞到牠們。油門加得越快,牠們被頂的越快,牠們就玩得更開心。船前、船邊和船尾都是牠們的遊戲場。」他再補充說明:「保育人士所引用的是國外媒體報導,報導中常見被撞到的是露脊鯨,是一種長鬚板的大型鯨,牠們體型大,沒有戒心的浮在水面上睡覺休息,不避諱船隻來來往往,快速航行的船隻不小心就可能撞到牠們。而隨著黑潮來到臺灣的絕大部分都是長牙齒的齒鯨亞目,牠們動作是非常俐落靈活的。而且,台灣賞鯨船用的都是慢速引擎。」

 

臺灣有可能跟抹香鯨做朋友嗎?

2008年開始,抹香鯨的發現率提升了很多,主要是因為賞鯨船帶乘客在離岸五海浬之內看到海豚之後,如果還有時間,就會往外海衝,大約在12海浬左右,就有更好機會發現抹香鯨。抹香鯨是大型鯨,成體約有50,000公斤重、18公尺長。廖鴻基說明:「我們判斷大概在5-12海浬之間,有一群太平洋抹香鯨經常在這海域活動,那是過去賞鯨船不曾碰觸的海域。」

重覆來到這裡的抹香鯨至少有10頭,這一群抹香鯨裡頭有一隻行為非常特別,名叫「花小香」。廖鴻基生動的描述牠與賞鯨船的互動:「花小香5年10次來到我們花蓮海域,被記錄下來。牠每次看到賞鯨船,都像看到老朋友一樣,我最遠一次是在距離賞鯨船一公里之外看到牠,從噴氣的方式知道牠是抹香鯨,又從牠的行為知道就是花小香。因為牠看到賞鯨船後,竟然掉過頭就直接游到賞鯨船邊,身體與船隻垂直並將牠的頭頂在船舷邊。」為什麼是這個角度呢?會不會很危險呢?他進一步解釋:「抹香鯨的鼻孔跟其他鯨豚鼻孔長得位置不一樣。抹香鯨的鼻孔是長在頭頂的左前方,其他鯨豚都長在頭頂正中央,所以其他鯨豚噴氣時都是往天空噴,抹香鯨是以45度角往前面噴。也因為這樣,所以當牠頭抵在船舷邊噴氣時,船上的人會被噴到。被噴到的人一定哇哇叫,花小香覺得很好玩,就再噴一次。牠就是用這樣的角度跟賞鯨船接觸。花小香根本就是我們的朋友,是賞鯨船的朋友!而賞鯨船在發現花小香之後,船長在數百米距離外已退開離合器,船隻是完全靜止的。」

此時廖鴻基提出一問:「你們認為最能代表臺灣的野生動物是?」同學們毫不猶豫的回應:「臺灣黑熊!」「沒錯, 99.5%都會回答臺灣黑熊,另外有些會說臺灣藍鵲,但要問我,我會選抹香鯨。明明12海浬範圍都是我們的藍色國土,為什麼海洋上的那些野生動物從來都沒有被提到過呢?至少應該說陸地上是臺灣黑熊,藍色國土裡的是抹香鯨!過去我們的思維和觀點都留在陸地上,但我們確實是個四面環海的島國。」

從這個問題開始,廖鴻基帶著同學、老師們更深入思考為什麼他會說抹香鯨最能代表臺灣的野生動物,以及他為這件事所做的努力。

 

代表臺灣的使者回訪抹香鯨──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畫

抹香鯨在太平洋黑潮海域自在來去,並不是現在才出現的,早在170多年前赫爾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的作品《白鯨記》(Moby Dick)中就寫到臺灣。他寫亞哈(Ahab)船長帶著「皮廓號」,穿過呂宋海峽往北看見Formosa,不只如此, 他還寫船隻穿過呂宋海峽往北到日本海的途中,跟太平洋的抹香鯨有數回合的搏鬥,他講的位置就是台灣東部沿海。

廖鴻基感性的說:「抹香鯨的壽命大約80歲,我們認識的花小香和這群太平洋抹香鯨的祖先們,曾經跟亞哈船長搏鬥過耶!」

抹香鯨像是海洋的使者,不斷來到臺灣海域拜訪我們、跟我們做朋友,我們卻總是背對著海,不了解牠們。廖鴻基說:「我覺得這樣很沒有禮貌!因此,我想代表臺灣,擔任臺灣的使者回訪牠們。」於是,他決定開始進行「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畫」。

那麼這個計畫名稱中又為什麼有個「π」字呢?廖鴻基解釋:「臺灣面對太平洋這一側剛好形成一個π字狀。臺灣本島是π的上緣,臺灣東南向伸出去的呂宋群島,是π的一隻腳,東北角伸出去的琉球群島是π的另外一隻腳,黑潮流過這裡。黑潮的流速流量都相當驚人。黑潮摩擦π的內緣,會引發湧升流,如果我們沿著π來規劃航線應該最容易找到抹香鯨。」

2020和2021年廖鴻基帶著團隊試航了12趟航班,每一個航班時間大約是5小時,其中有4趟都看到抹香鯨,總共紀錄有21頭抹香鯨。第一次發現就證實了廖鴻基「沿著π最容易找到抹香鯨」的判斷,我們的海域果然有這群好鄰居、好朋友。

 

每隻鯨豚都是我們的夢想海洋的延伸

計畫試航中第一次發現抹香鯨時,廖鴻基希望能以一位臺灣使者的身分,跟抹香鯨講幾句話,可是雷雨胞就要到了,即將打雷下大雨。他抓緊時間對抹香鯨講話:「這裡永遠歡迎你們,希望你們永遠當臺灣的鄰居,我們會改善我們對海的、對你們的態度······」,最後是在風雨中與抹香鯨道別,雖然衣服和相機都淋濕了,但他不在乎,只覺得心情激動,因為這是他第一次代表臺灣跟抹香鯨講話,許下對抹香鯨也是對海洋的承諾。「每隻鯨豚都是我們的夢想海洋的延伸!」廖鴻基難掩激動的說。

全力執行「拜訪太平洋抹香鯨π計畫」的終極目標是,希望臺灣人能真正轉過身來向著海、看見海、了解海,廖鴻基充滿信心的說:「我確定三年之後,會讓臺灣人被問到『誰最能代表臺灣的野生動物』時,有一半以上會回答抹香鯨。那就表示臺灣看見海了!只要有人能願意轉過頭來,就值得期待!」

為此,他也許下承諾:「我願意不斷的書寫、不斷的分享海洋經驗、不斷的帶人到海上去拜訪我們友善的鄰居。一寸一寸航跡的累積,我都是期望能扭轉臺灣向海的格局。」

廖鴻基也勉勵同學們以大思考、新思想重新認識臺灣:「艾倫.狄波頓說:『大思考需要大景觀,新思想也需要新位置。』臺灣的大景觀與新位置都在海上。想想看這山高海深的絕境,感受一下什麼叫做天地何其大,感受為什麼會讚美這一座海島。」

最後校長以「我們與廖老師共同度過了一個向海的下午,空氣中充滿海的味道」來描述這一場「拜訪太平洋」的饗宴。更與豐小妹、老師們相約由廖鴻基親自解說的賞鯨活動,體會「海洋無可預約,但,值得期待」的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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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鴻基《後山鯨書》(書封圖片:聯合文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