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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法國文學回歸季最受矚目的大獎，非龔固爾文學獎（Prix Goncourt）莫屬，究竟這頂文學桂冠花落誰家，每每引起不少關注。繼額外創設高中生龔固爾文學獎（Prix Goncourt des Lycéens）後，第一屆由受刑人票選的「受刑人龔固爾文學獎」（Prix Goncourt des détenus）亦於2022年底正式揭曉。瑞士小說家沙荷．裘莉安-法戴爾（Sarah Jollien-Fardel）以小說《他的最愛》（Sa préférée）獲得這項殊榮，此前，她方以此書奪下2022年法雅客小說獎（le prix du roman Fnac 2022）。

「受刑人龔固爾文學獎」乃由法國文化部、司法部發起，並得到了龔固爾獎學院及監獄管理部門的支持。此舉意在響應近年來法國當局大力推動的閱讀計畫，旨在帶動、鼓舞監獄內的文化活動與閱讀風氣。三個月內，來自31所監獄、看守所、還押所，共近 500 位受刑人，圍繞龔古爾獎學院 9 月初選出的 15 本書展開辯論，並投票選出了《他的最愛》，頒給大獎。而這番評選，據說鼓舞了不少受刑人開始執筆寫作，力求說出自己的生命故事；更有一些人起心動念在獄中申請遠距攻讀文學，並以此為志業。如眾所知，法國監獄實際上享有人滿為患的惡名；不寧靜的社會治安，屢屢發生的暴力事件，更使擁擠不堪的獄中管理雪上加霜，考驗著當局的施政智慧。如今，「受刑人龔固爾文學獎」的評選活動如此成功，看來文學真能化戾氣為祥和。晚清時梁啟超有言，小說能改良群治，能新一國之民，以「不可思議之力支配人道」，過去有論者認為梁任公此說有言過其實之嫌，如今竟有此為證。

《他的最愛》是沙荷．裘莉安-法戴爾的第一部小說，講述了一個瑞士瓦萊山區（Valais）女孩，在童年時期遭受父親家暴後，試圖重建自我的故事。小說以女主人公珍妮（Jeanne）的第一人稱視角回憶過往、描述當下，審視傷口、療癒傷疤，敏銳、生動，力道十足。「我還不到三十歲時，已經打了仗。總是。永遠。」珍妮頑強的憤怒，植根於自幼受父親暴力摧殘的童年。父親是酗酒的暴君，虐待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他沒收了我們所有的快樂，他扼殺了我們所有的享受」。從來沒有人幫助過她們，鄰居、親友、村民，甚至連家庭醫生亦視若未睹──這片長年被白雪覆蓋，湖光山色瀲灩一片的山區小村，卻也被與山巖相近的沈默、拘謹、冷淡空氣包圍，而珍妮一心只想通過升學就業，掙得一份前程，得以永遠離開家鄉。

姊姊自殺，母親離世後，珍妮定居洛桑，試圖展開嶄新的生活，然而，過往的記憶仍不斷纏繞她的心頭，恐懼有如巨大的黑蟒束縛心房。受創而滿佈疤痕的性格，拖累重新出發的腳步蹣跚遲疑；從未被愛過的人學習如何愛人的旅程，更異常艱難。「我發現了父母應該給我的東西：一個認同。我的，我創造了它，充滿了仇恨和腐爛」。她總是避開男性，他們總讓珍妮想起父親，以及童年裡那些以霸凌為樂的調皮男孩。而那些女孩，比如夏洛特，珍妮的第一個女友，兩人的一場虐戀卻幾度讓她失控，彷彿被父親的仇恨化身佔據身心。然後是瑪麗娜，溫柔傾聽，無條件接納，愛她有如母親。儘管如此，珍妮仍然在邂逅保羅後，捲入了無力抵抗的不倫慾望，彷彿難忘苦痛的人總要飛蛾撲火，無法永久擁有平靜生活。隨時間流逝，在無法擺脫的童年創傷和生活無數狂野激流的沖刷後，努力打開心窗的珍妮愛上了萊蒙湖。沈入水中，暫停呼吸，平靜無波的湖光山色洗淨了她，這是珍妮第一次感覺找回了自己，也終於在群山湖水的包圍下，暫時得以喘息，試著與生命和解。

「因為我是他的最愛」，這本小說的名字來自這段陳述──長年遭父親家暴、性侵，成年後自殺的大女兒艾瑪，竟如是向妹妹珍妮陳述過往秘辛，令人心痛、難以卒讀。而憤怒了一整本小說的主人公珍妮，至此終於踏上自我療癒的旅程，期盼走出傷痛，她或將發現，無論如何，「我的最愛」，終將仍是也應該是，「我自己」。

《他的最愛》是一個描述家庭暴力和破碎童年的故事，以第一人稱寫就，鉅細彌遺描述家暴倖存者的痛楚，情節因而更加令人心折。儘管小說充滿了黑暗和破碎，但小說家以優美、硬朗的文筆，平實而不煽情地著重書寫主人公的憤怒，更細心拿捏敘事的力度，栩栩如生地呈現每個人物，好的壞的、快樂的不快樂的，故小說雖陰鬱，但讀來也生機勃勃，更添幾分深度。

將獎項頒給《他的最愛》的受刑人，有的稱道這本小說為消除家庭暴力完成了一項堅定之舉；有的感動於小說主人公鍥而不捨──儘管無比艱難──重建自己生命的努力，並認為閱讀這部小說的歷程，鼓舞了他們勿放棄尋覓救贖，因生命中總有一些什麼，有如萊蒙湖，撫慰著，也支持著，每一個破碎的生命。而小說家沙荷．裘莉安-法戴爾得知獲獎後如是說道：「這個獎項是一份巨大的禮物。這一切震撼了我。文學是一扇向世界敞開的窗戶，一隻手伸向另一隻手。《他的最愛》遇見了你，我發自內心的感謝。」大概沒有別樣交流，如是證明了文學永恆的價值。

沙荷．裘莉安-法戴爾是一名記者，作家，居住在瑞士，更以受暴婦女協會義工的身份活躍中。《他的最愛》是她的第一本小說，便得到了相當大的迴響，不禁讓人加倍期待作家的下一本作品，又將帶領讀者逡巡什麼樣的生命之海，成為更多芸芸讀者，「他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