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無法搭乘時光機》╳ 寺地春奈 特別專訪


示意圖(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寺地春奈短篇小說集《如果無法搭乘時光機》是一本讀來會有「感同身受」的瞬間,這些「感同身受」的時刻可能會讓你回到成長過程中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委屈」,或是曾經在你心裡深深劃下傷口的傷心時刻,那些過往,使你成為了你。

或是你讀著,覺得自己此時正在經歷小說中某個角色的人生。

如果你沒有那樣的時刻,這本小說也為讀者提供了「共感」的感動,對於被標籤為「異類」、「格格不入」的人,多一份理解與尊重。

本文由皇冠文化出版社特別邀請作者寺地春奈對談的專訪內容。寺地春奈是日本極具人氣的文學賞小說家,曾經入圍入圍本屋大賞、山本周五郎賞、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

(以下專訪內容由皇冠文化出版社授權提供)


 

一個人既不孤單寂寞,也不瀟灑帥氣,就只是一個人已。也許好好珍惜獨處的時間也不錯,不要虛度光陰,也不要渾渾噩噩。

──〈代號暫缺〉

 

Q:這是一本講述「孤獨」的書,請問在您的生命中,什麼時候開始對「孤獨」(或「孤獨問題」)有了最初的體悟?

A:讀小學之前,從幼稚園的時候開始我就有了孤獨的感受。因為跟其他的孩子相比,我的體形嬌小,沒什麼體力,能做的事不多,加上動作又慢,想玩也跟不上別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只能一個人靜靜地看書。除此之外,因為我是個左撇子,吃飯的時候都會被幼稚園老師說:「全班只有妳用左手拿筷子欸。」當時的我,內心就被不斷植入一種「只有我做不到」的感受。

 

Q:承上題,關於如何與「孤獨」相處,您說「不是與它對抗,而是與它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樣的想法是如何形成的呢?

A:我認為孤獨不是一種「狀態」,而是一種「體質」。就像有些人屬於乾性膚質,或有些人比較容易肚子痛一樣,這些都是「體質」的問題。就算是跟家人或好友相處,還是會有人容易感到孤獨;還有,我跟我的姊姊雖然是在相同的環境中長大,但想法卻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我也了解到,每個人對事情的理解與接受方式都不一樣。面對這樣的「體質」問題,只能與它好好相處,因為我們「拋棄」不了,所以只能「接納」。

 

你覺得絕對不能讓學校的同學和家人知道你喜歡他,喜歡電影,以及內心嚮往長大之後,可以從事電影相關的工作。因為在這裡,不可以不喜歡大家都喜歡的事,而且像自己這樣有夢想是一件丟臉的事,所以必須隱瞞。

──〈用力吸氣,〉

 

Q:本書的七篇故事中,可以讀到您對社會之於「正常」的刻板印象有著非常敏銳與深入的思索,同時也對世人眼中特立獨行的「怪人」們,投以友善與同理的目光,當中也觸及了性別、道德、正義與價值觀等種種面向的觀察,並用非常有趣的視角來刻劃書中的角色。要如實呈現這些角色在您心中的樣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請問您是如何做到的?您是與這些角色保持適當的距離?或是將自己完全融入角色之中?

A:寫小說的時候,我總是處在一種對話的狀態裡。執筆時,我會將一半的腦袋借給筆下的角色,他們用眼睛凝視我的日常生活,我則與他們展開對話,然後一點一滴深入他們的內心。

我很高興自己能夠寫小說,理由之一是,過去的我如果碰到一個難相處的人,就會想方設法避得遠遠的,盡量不與他們扯上關係。但開始寫小說之後,「想了解」的心情遠遠勝過「難相處」的感受。現在的我跟別人相處時,似乎變得更有耐心了,而在這個「耐心」的對話過程中,我發現到,其實每個人都至少擁有一個可愛之處。

 

Q:〈用力吸氣,〉這篇故事是在講述一名「屏息度日」的主角如何克服內心障礙與自我挑戰的過程,當中最特別的是,篇名您保留了「,」這個標點符號,這裡存在諸多的解讀與想像,可否談談您的用心與考量為何?

A:〈用力吸氣,〉這篇故事是說話者在為「你」祈求幸福的過程,因為「你」的故事應該是「,」的延續,而不是「。」的結局,這個「,」是我獻給讀者的祝福。

 

你將會長大,內心巨大的憧憬將會變成無數細小的碎片散落,妳將未來前進的路上再次遇見這些碎片。

這些碎片會出現在妳再稍微長大之後,拿在手上的香水瓶中;出現在動物園大雞的羽毛下;會出現在第一次造訪的大城市書店的書架上;也會出現在偶然聽到的鋼琴聲中。

這些碎片會夾在妳手上的護照中,會出現在妳前往的遙遠國度的土地上,在深藍色的天空和地平線上,在乾爽的風中。

在妳有朝一日開始寫自己的故事中,妳的憧憬碎片會隱藏在第一行文字中,在那裡靜靜地、耐心地等待著心愛的妳。所以,妳要像現在這樣抬起頭,深深吸氣,緩緩吐氣。妳一定沒問題。

──〈用力吸氣,〉

 

Q:「看起來自由的人,或許也是最不自由的。」出現在〈對岸的叔叔〉裡的這句話,既矛盾也不矛盾,這似與您對「孤獨」與「格格不入」的思考有所呼應,可否談談您想探索的究竟是什麼?

A:我們都是用自己的角度在看待他人的生活,就算透過語言對話,也無法將所思所想完整傳達給對方知道,所以心意相通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但我們也不該就此放棄溝通,心態上更要時常保持「眼中所見雖是如此,現實如何卻不可知」的自我懷疑,這就是我想探索與努力的方向。

 

Q:本書以「時光機」作為書名的發想,請問: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時光機,您是否想要回到過去?您又想回到哪個時空?

A:我一點都不想搭乘時光機,因為感覺自己會做出什麼不必要、且追悔莫及的事情。「現在的我會這樣說」、「當時若是這麼做就好了」……回憶過去經常讓人充滿懊悔,但現在的我完全不會這麼想,因為那些記憶中「辦得到卻沒做好的事情」,以及對過去不斷進行反思的過程,對現在的我來說,都成了一種寫作的動力來源。

 

Q:請問這七篇故事中您最喜歡哪一篇?為什麼?

A:我著力最深的是〈用力吸氣,〉,最喜歡的是〈代號暫缺〉。〈代號暫缺〉寫的是一個活出自我的女主角,如何用自己喜愛的方式來享受她的生活。這是我喜歡的人物,寫自己喜歡的人物最教人快樂了。

 

我點著頭,暗自感到羞愧,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愧。應該撕掉那張寫了女生排行榜的活頁紙,必須生氣地告訴其他人「不要用外貌為別人排名」。那個教室中應該有人做這件事,應該有某個人挺身而出,比方說,我就可以成為那個人。

我只能點頭,看著伸樹放在草上的手用力握緊了拳頭。無論是像我這樣不起眼的人,像希男叔叔那種奇特的人,或是像伸樹那樣的男生,任何人都不可能活得很輕鬆,也無法過得很自由,我剛才卻差一點這麼想,認定他的人生沒有任何障礙。

──〈對岸的叔叔〉

 

Q:您在寫作的時候,是否會停止對其他作品的閱讀?或兩者其實並不影響,是可同時進行的?另外,可否談談至今影響您最深、或最喜歡的作品有哪些?理由又是什麼?

A:我每天都在寫稿,也每天都在讀其他作家的小說,這是互為影響的,因為什麼都不讀、完全不受影響,這種想法其實非常傲慢。就算不讀小說,人生在世,也必然有很多因素會影響我們的所思所感。完全沒讀過其他作家的作品,卻寫出相似的文章與設定,這反而更讓我感到驚奇。

我的寫作受到三浦綾子的影響極深,她的《泥流地帶》這部作品是在描寫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如何陷於困境」的經過,還沒讀過這本書之前,我曾深深相信,只要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好人終究會有好報,就算遭逢惡事,也是自己造就的因果。這個想法某種意義上其實並沒有錯,但也同時讓我意識到一個思考上的險境,那就是:我們非常容易會對陷於困境的人太過嚴厲。這部作品讓我對人生與偏見問題有了嶄新的思考。

 

Q:請問您接下來還有什麼寫作計畫?對什麼題材感到興趣?

A:我的小說是對世界抱持的疑問,也可以說是在憤怒中誕生的。只要我還關心這個世界,能寫的題材應該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吧。我還跟四歲的兒子約定說,「媽媽要寫100本書喔!」雖然不想對兒子食言,但目前的我只寫了23本書,離目標還很遠,但我也只能不斷地寫下去,努力讓我的創作更臻完美。

 

Q:最後給台灣讀者的一句話?

A:我是日本的小說家寺地春奈,很高興認識大家。小說超越了時間、跨越了距離,更是一種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對話。期望藉由這部作品,締結彼此的情誼,也請台灣的讀者們多多指教。

 


關於作者

寺地春奈(寺地はるな)

1977年生,佐賀縣人。2014年以《紫羅蘭》出道,並榮獲第4屆「白楊社小說新人賞」。2020年以《夜晚未必漆黑一片》入圍第33屆「山本周五郎賞」。令和2年榮獲「繁花盛開賞」(文藝.其他部門)。2021年以《縫水》榮獲第9屆「河合隼雄物語賞」,並入圍第42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2023年以《站在河邊的是誰?》入圍「本屋大賞」。另著有《我以為大人不會哭》、《今日的蜂蜜,明日的我》、《螢石魔法國度》、《聲音在何方》、《雨夜繁星》、《航渡玻璃海的小船》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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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地春奈《如果無法搭乘時光機》(皇冠文化,202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