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華人世界知名的小說家,沒有人能夠忽略金庸在武俠小說上的成就。遠流出版公司出版一部副總編輯鄭祥琳曾親炙其神采,她也首次在新匯流書講堂與讀者分享與這位殿堂級的作家的編輯情緣。
「12、14、15是金庸作品的數字密碼」,從這幾個數字開始,鄭祥琳談起金庸。這三個數字,分別代表了在金庸的作品集當中收錄的「12部小說」、實際上金庸撰寫的「15部作品」(有兩部短篇小說《白馬嘯西風》《鴛鴦刀》收錄在《雪山飛狐》當中、《越女劍》則是收錄在《俠客行》裡頭),和金庸的那句以「14部小說」作品名頭一個字串成的對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而講座也從此為矢,揭開金庸作品出版的背後故事。
金庸的武俠小說把故事背景托生在中國古代,《越女劍》的春秋戰國到描寫最多的宋朝、清朝。舒國治曾經說過金庸的作品是「寓文化於技擊」,將古人數千年來的生活心得深入到他的作品當中,王德威也這樣描述過金庸的作品:「金戈鐵馬、俠骨情心,傳說中的江湖世界是如此奇特瑰麗,不由我們不心嚮往之。」這些對於金庸作品的形容,鄭祥琳認為代表了金庸創造了成人的神話,讓讀者在閱讀金庸小說的時候可以從其中的文史意趣及人性刻畫得到慰藉。
鄭祥琳帶領聽眾回顧金庸開始創作小說的起因,1953年香港掀起了一股武術熱潮,兩大武功派系掌門人在香港約擂台戰比試,轟動港澳,當時所有快報派訊也讓民眾們對於武俠內容的嚮往。於是《新晚報》總編輯羅孚先是請武俠小說作者梁羽生連載小說作品,後因梁羽生稿件應接不暇,轉請當時任職《新晚報》的金庸創作,那時年僅31歲的金庸於是開始連載他的第一部作品,因為他海寧的背景,金庸把乾隆海寧陳家的傳聞改編成小說《書劍恩仇錄》,這個契機促成了一代武俠小說宗師的出現,香港也因此誕生了新派武俠小說派系,引領後世武俠小說風潮。
金庸的小說跟他的報人背景十分相關,當時的香港為了促進報紙的銷量,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報刊連載武俠小說,他也為了任職的報刊開始大量的創作,例如他在創立《明報》後連載《神鵰俠侶》、創辦《武俠與歷史》小說雜誌後連載《飛狐外傳》、在《東南亞報刊》連載《素心劍》(連城訣)、《明報晚報》上連載《越女劍》,「小說其實就是金庸的斜槓,但他的斜槓讓他的人生整個不一樣了」鄭祥琳笑著這麼說。
「金庸小說在台灣早期是禁書」因為左派文人的身份,最一開始金庸小說是不被允許在台灣發行的,當時讀者看到的金庸作品,大多都是以盜版的形式流傳。鄭祥琳接著細說了金庸小說得以在台灣出版的過程,首先是遠景出版創辦人沈登恩四處奔走,直至1980年金庸作品才得以在台灣合法出版,而後遠流在1986年取得金庸的授權,並展開其作品的出版工作。當時由於盜版猖獗,遠流董事長王榮文於是擬定了兩個方向,以杜絕盜版的作品並且確立遠流版本金庸作品的地位,首先是發行高單價的經典版,其次是發行低單價的「文庫版」,這兩個版本的金庸作品集有效降低了盜版的流通率。
鄭祥琳接著向讀者述說金庸的經典化過程,遠景出版的沈登恩在出版金庸作品時,曾邀請了許多文人學者撰寫金學評論,而後接手出版金庸作品的遠流出版,秉持著「建立正統地位,經典化的形成」理念,持續推廣金學研究,王榮文董事長希望金庸能夠成為全世界華人的共通語言,在1998年聚辦了金庸國際學術研討會,鄭祥琳也正是在那個時期進入遠流出版社,不只參與這場研討會工作,還舉辦了金庸作品版本展覽。
鄭祥琳回憶起當時遠流要尋找一位負責金庸的編輯,從高中就開始閱讀金庸作品的她立刻參與了當時的應徵,但要成為金庸的編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那時面試報考人數超過一百人,還需要通過筆試和面試等層層關卡。為了順應逐漸數位化的時代趨勢,其中有一題面試考題問的就是金庸專屬的網站規劃,在正式進入遠流出版後,鄭祥琳負責的就是「金庸茶館」這個網站的建置及規劃,這個專屬於金迷的網站在2011年時會員數到達十萬人,留言數也高達九十萬則,遠流甚至還在網站當中建制虛擬的金庸世界「武林字典」,讓會員可以自由地在網路世界建立武俠門派、兄弟結拜等。
《金庸作品集》復刻典藏版(圖片來源:遠流出版公司)
因為有了金庸茶館網站的經驗,鄭祥琳其實曾經離開金庸的書本編輯工作,被延攬到遠流博識網擔任網站編輯,但金庸聽聞了這件事後,親自寫了信給遠流董事長將鄭祥琳找回來進行書本編輯工作「當初我知道的時候還滿感動的,因為這是一個作者對編輯最大的信任。」
金庸的作品版本眾多,但大致上可以分成三種,第一種是在報章雜誌上連載,被收集成單行本的「舊版(連載版)」;第二種是1970年開始,金庸花了10年時間完整修訂校字的「修訂版」;最後,則是基於一直以來的學術研討會成果,以及金庸茶館網站上許多讀者的討論、找碴,而促成金庸想要第三次修訂的(新修版)「從1999年到2006年這段時間,我就是全心全意的陪伴金庸,完成新修版的修訂工程」。
金庸作品的修訂工程並不間單,因為金庸並不使用電腦寫作,作家與編輯透過跨越港台兩地的信件往返來溝通校訂內容,每部作品都要經歷過七八次的增補及修訂,鄭祥琳笑稱「就像是跟金庸做了八年的筆友」。校訂稿件所需的準備,從鄭祥琳的書桌即可窺見端倪,她細數放在工作區域的物件,桌面上需擺放前幾次的校訂稿、中國歷朝地圖集、中國歷史年表、大辭典、中國25史、穴道圖、兵器大全及詩詞選等等,必須參照種種繁雜的資料才有辦法進行校訂的工作,同時還必須把門派、人物、大事件時序、人物年代、武功招式等等一一筆記,就是靠著這些事前作業,才有辦法理清作品當中的千頭萬緒。但當有人問起金庸,是否也需要這些準備工作才能幫助自己記憶時,金庸這些人物「每一天都還跟我生活在一起」,這種過目不忘的功力也正是鄭祥琳佩服他的地方。
「所謂的編輯,在我們面對作者的稿子的時候,我們要存著不相信作者的心。」為作者把關,是鄭祥琳認為身為編輯最重要的責任。在進行作品修訂時,金庸時常會調整情節或是劇情設定,編輯便要負責嚴格審視這些改動,不合理之處更需要及時提醒,大至故事情節、小至人物設定或武功招式名稱,唯有對作者寫的內容抱持著存疑的態度去一一審視,才能夠真正幫助作者將細節修訂到更完整。雖然是與這樣一位神級的作家來往,鄭祥琳卻也感受到他謙和、情感豐富的一面,對於編輯充滿信任及尊重,在他們兩人來往的信件當中,也可以看出金庸充滿人情的一面,不僅止是願意接納各方對於他作品的批評指教,也把編輯當成朋友、家人一般關心。
《金庸作品集》新修版(圖片來源:遠流出版公司)
鄭祥琳認為,金庸的作品放在華人世界,有兩個特殊之處。首先在眾多的作家當中,少有像金庸一樣不斷修訂自己作品的,在這樣不斷修訂的過程當中「自立輪迴」;其次是金庸的武俠小說作為經典,被改編成動畫、戲劇、電玩等等各種不同形式的創作,這個「他力轉生」的現象也是目前無人能夠企及的地位。
王榮文董事長這麼說:「台灣出版界的轉型點上,金庸從不缺席」,因為金庸的經典性和暢銷性,所以遠流出版在任何一個轉型的時刻,都會以金庸的文本進行首要開發,帶著金庸跨出出版嘗試的第一步。從金庸電子閱讀器、金庸作品當中的菜色實體化、第一張以作家身份發行的金庸信用卡、金庸畫展、金庸交響樂等等,正是有這樣經典的作品以及特殊的地位,金庸成為華人閱讀當中最鮮明且重要的存在。
2018年金庸辭世,在這之後鄭祥琳也持續不斷的推廣金庸的創作,除了以多種不同的策展形式讓更多人進入金庸的作品世界,還有金學研究的出版品編撰工作,以及在金庸百歲的時間點,進行了金庸作品的大改版。「永恆金庸・無限江湖」這個金庸作品集的平裝改版計畫,從封面開始就力求突破,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的視覺意境,以現代的攝影傳達了金庸作品的內在精神形象,也因應現代化的技術,將作品的印刷數位化,不再使用過去的網片印刷,全面修定文字內容,為了行銷這套新版本,遠流還規劃了三個特殊的贈品,包含了典藏原版傳統印刷網片、金庸真跡鉛字印、日日江湖金庸日曆,將金庸作品的過往記憶、現代詮釋、未來展望一次帶給所有的讀者。
「射鵰三部曲」的書封設計融入新時代視覺美感(圖片來源:遠流出版公司)
「什麼是一個編輯?什麼是一個出版人?」對鄭祥琳來說,最好的答案就是信賴感、創意心、包容力。因為尊重和信賴,是編輯和作者之間最美好的關係,所以在與金庸的合作期間,他們才能夠培養良好的工作默契,這就是所謂的「信賴感」;面對金庸作品這麼強大的IP,激發一個出版從業人員源源不斷的創意,進行各種不同的挑戰,讓創意跟作品相互幫襯,將「創意心」發揮到極致;而身為一個編輯,正是作品與外界最重要的協調者,扶持一部作品從定位、設計、內容、行銷的各種方向的挑戰,需要非常強大的「包容心」。鄭祥琳從擔任金庸的編輯開始,到現今以至於未來的文學推廣,都將以「信賴感、創意心、包容力」這三個能力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