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出版發行人林聖修在誠品書店「書講堂」講座,談他在出版路上的選書與編書
啟明出版是一間「不一樣」的出版社,這間出版社的「非典型」,從發行人林聖修身上便可以窺知一二。理工科出身的他在出版業創業,一開始的動機是想介紹自己喜歡的書給爸爸,沒想到,從2011年做第一本書,一眨眼,十二年就過去了。林聖修在這場講座中,從「選書」和「做書」,談他的出版故事。
桌面放著安娜・戈華達的短篇小說集《鎧甲的裂縫》,林聖修卻說:「一切都從《史托納》開始。」《史托納》的作者約翰・威廉斯五十年前在美國出版了這本作品,卻直到2010年才因為法文版風靡歐洲,這部默默無聞的小說才正式被世界看見。
因為對《史托納》的熱愛,林聖修在2014年出版了這本小說,更甚者,他網羅世界各地推薦《史托納》的作家,並陸續出版了他們的作品,包含知名的演員湯姆・漢克(《歡迎光臨火星:湯姆・漢克斯短篇故事集》,2019年)、英國的伊恩・麥克尤恩(《堅果殼》,2019年)以及《史托納》的法文譯者安娜・戈華達。「因為對一本書(《史托納》)的喜愛,好像大家有共同的嗜好而成為朋友,接著想要去認識他們的作品。」出版品背後的故事,就是從這麼微小的起點開始。
《鎧甲的裂縫》是安娜・戈華達的短篇小說集,這是一本關於「在人脆弱無助的時候,他們試圖訴說自己的悲傷,卸下心防,將自己所承受的事情揭露出來的瞬間」的故事,就像書名「鎧甲的裂縫」一般。林聖修認為這本書的每個故事都精準捕捉了那個「揭露的瞬間」,讀者可以藉由安娜・戈華達的文字,看到那個美麗的「裂縫」;雖然訴說並不一定有用,但光是透露這個裂縫,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例如,其中一篇〈再會了,我的狗〉,講述一位卡車司機的故事。從卡車司機阿強的狗死掉的那個瞬間,主角開始回憶過往的一切;結婚生子後,突然遭逢孩子離世的噩耗,從那之後,崩潰的妻子再也沒有跟他說過話,主角也承受著巨大悲傷,無法回到原有的生活,直至遇到狗狗過世,才終於有坦承痛苦的機會。火化了狗之後,妻子和他終於能夠開啟新的生活。
「《鎧甲的裂縫》大部分的故事都是這樣。」林聖修說到,不論是他個人最喜歡的〈步兵〉還是〈再會了,我的狗〉,這本由七篇短篇作品集結而成的短篇小說集,「就是『人』剝除鎧甲的故事」,就如同安娜・戈華達自己對這本作品的描寫:「他們揭露自己,吐露心聲,他們敞開、剝除了自己的鎧甲。並不是所有人都成功辦到,但光是看著他們嘗試,就讓我深受感動。」
《鎧甲的裂縫》即將出版的前夕,就面臨所有翻譯小說在台灣出版都會遇到的難題:「要怎麼介紹這本書給台灣的讀者?」。
啟明出版做了試讀本的規劃,也去信詢問作者簽名的意願,期待能夠為這本書帶來更多讀者,而安娜・戈華達除了欣然同意在扉頁上簽名外,還親自在每個簽名旁邊手繪了插圖。啟明出版社還收到了作者寄來的影像信,影片中拍攝了這位來自巴黎南部鄉村作者的居所,以及莊園中的景像,這份親切的問候也傳達到台灣的讀者手中。
除了一般常規的翻譯書行銷操作以外,啟明出版為這本書特地舉辦一場派對,邀請DJ用音樂演繹他們各自的鎧甲和裂縫,還與酒吧推出聯名調酒,期待能夠邀請讀者帶著小說集造訪,創造更多美麗的瞬間。在對出版品有限的行銷規劃當中,進行不同嘗試。
「從2011年到現在為止,啟明大概出了90種書,銷售大概18萬本,所以一本書大概就賣了兩千本左右。」林聖修談到在經營出版社的過程中所面對的現實,似乎也讓聽眾透過「總編輯的鎧甲」看見「現實的裂縫」,必須面對高昂的發行成本、小公司人力不足、市場的局限性,雖然每個出版人心中都有一個「理想出版」的想像,但是礙於商業規模的不足,僅能夠盡力去企及那個理想狀態。對於林聖修來說,在這些資源及市場考量之間的平衡是最困難的部分。
他也拿啟明的出版品舉例,像是最新的作品《小鳥小哲學》,林聖修就考慮過低成本的文庫本、定價高的精裝本等不同的形式,而身為編輯,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有限的範圍內平衡書籍的定位。林聖修也舉了一個在讀者間褒貶不一的出版實例;2021年,啟明出版了比爾・布萊森的《身體》,將書籍製成「使用說明書」的大小,雖然是一手可以掌握的開本,卻因為內容豐富,讓頁數增多,引發了正反兩極不同的評價。但不論是何種結果,都是一個熱愛出版的人在推廣作品時,所付出的努力。
回想啟明的創業原點,是林聖修在美國讀書時想將外文小說帶回台灣的那股衝動,從一開始的副業到現在的規模,啟明也經歷很多不同的嘗試。而其中最成功的,就是台灣詩人的詩集,從宋尚緯的詩集開始,啟明出版了很多詩人的作品,都帶來不錯的反響。但林聖修也坦言:「詩集(的熱度)好像也有一個期間。」幾年前詩集的熱潮逐漸消退,現在也失去了當初的盛況。
除了詩集外,啟明也推出了「如何」系列,這個系列的書籍是根據林聖修自己的興趣、好奇而發展出來的,因為想了解爵士樂而出版《如何聆聽爵士樂》,「這本書回答了我的問題,可能也回答了滿多人的問題。」從自己作為出發點,發展出不同的出版項目,這些書籍品項也提供賦能的效果,只要有人想要培養新的興趣,或許就能夠從這些書當中,找到不錯的解答。
啟明出版的出版品還有一條支線是傳記,「看一個人的故事,就是閱讀、體驗不同人生的感覺。」雖然一般人可能認為傳記非常無趣,在市場上反應也不好,但林聖修在閱讀傳記的過程中,卻發現不同的樂趣。例如,《吃顆桃子》這本書就是韓裔美籍廚師David Chang的故事,林聖修在其中看到David Chang歷經身份的轉變,從廚師成為一個經營者,看見在成功這條路上所需要經歷的衝突,以及需要學習包容、接納各種多元性,這也成為他反思自己經營出版社的借鏡。
在那個時分,當迎著冷風顫抖的枝頭上
黃葉,或落盡,或只三三兩兩,
你會在我身上看見,那破舊教堂中
最近曾有鳥兒歌詠的唱經樓。
你會在我身上看見當日之黃昏
如同日落西山後;
沈睡如黑暗緩緩伸展
彌封起所有安息者。
你會在我身上看見那仍在發熱之火
燃燒著他青春的灰燼,
它必將熄滅於病榻之上
耗盡了維生的養分。
因你所見,將使你熱愛更強烈
熱愛那即將離你而去之一切。
在講座的最後,林聖修朗讀了《史托納》當中所引用的莎士比亞詩句,在這個世人皆道出版市場冷清慘澹的時刻,投入市場的出版人就像那「仍在發熱之火」,那種奮不顧身燃燒的勇氣,是怎樣都無法被剝奪的,曾經有人訪問過林聖修為什麼那麼勇敢、成立一間出版社,而這句話將是最好的回答:「勇敢不是開出版社,持續經營下去才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