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大克里姆林宮(Grand Kremlin Palace,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本次講座由素直友會、敏隆講堂主辦,邀請到衛城出版社總編輯張惠菁來分享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的新書《克里姆林宮的餐桌》,這位號稱「最會說故事」的波蘭作家,繼《跳舞的熊》及《獨裁者的廚師》之後的最新作品,以餐桌上的美食為視角,切入觀察俄羅斯百年來權力交織的歷史現場。
「沙博爾夫斯基一貫的魅力,就在於他很會說故事。」張惠菁認為這是《克里姆林宮的餐桌》的看點之一,這位來自波蘭的寫作者以大量採訪素材撰文,將不同受訪者的人生組織成一個系列的故事,並藉此讓讀者看到事情的全貌。
《克里姆林宮的餐桌》另一個不容忽視的特殊看點,「在於我們透過這本書可以認識到『地理上』以及『歷史上』的俄羅斯。」在地理的範疇裡,俄羅斯不但繼承帝國的彊域,沙博爾夫斯基更將書寫範圍拓展到前蘇聯的場域,包含白俄羅斯、烏克蘭、克里米亞半島等,這樣廣闊的區域範圍,能夠包攬更多元的文化與食物;在歷史上,透過本書,我們可以看見俄羅斯歷史悠長的極權統治,從沙皇到普丁的時期,大歷史權力鬥爭當中的庶民飲食、宴會飲食等等。
「雖然這本書不是一本歷史學家所寫的正史,但作者用人與食物的故事,讓我們從不角角度,認識俄羅斯的歷史和地理。」張惠菁這麼說。
除了閱覽俄羅斯的歷史和地理,還能認識極權或謊言之下的生活,以及俄羅斯人民在壓迫底下生存所流露出來的人性──被巨大的帝國陰影籠罩著,有些人選擇相信謊言(或在某些時刻看透謊言),於是在飢荒、迫害的痛苦折磨中,誕生了黑色幽默與堅強人性,沙博爾弗斯基的書寫方式,讓張惠菁聯想到舊俄小說或是契訶夫的創作。
沙博爾夫斯基出生於1980年的波蘭華沙,大學就讀華沙大學新聞與政治學科,曾在伊斯坦堡當交換學生,在CNN擔任實習生時,累積國際採訪經歷,而後赴任波蘭報社的記者。
張惠菁介紹沙博爾夫斯基的創作歷程,在擔任記者時期,歷數沙博爾夫斯基過往的傑出採訪──包含2006年訪問刺殺教宗的刺客阿加的家人及幕後組織、2008年土耳其「榮譽殺人」相關報導、、阿爾巴尼雅共產政權垮台後的偷渡報導,他也是第一位訪問到翁山蘇姬後的歐洲記者。
他更親自進行社會實驗,2012年,他與妻子在波蘭實驗「共產國家時期生活」,生活中沒有網路,他妻子還特別燙了頭髮,留著那個時代人的髮型,他自己也學那個時代的人蓄鬍鬚,為期半年的實驗結束後,他用這段經歷寫成一本書──《我們的小小波蘭人民共和國》。
2014年,《跳舞的熊》出版(蘭登書屋),這是沙博爾夫斯基第一本受世界注目的作品,此書描寫波蘭及許多東歐國家如何從共產轉型到後共產的經歷。這段過程就像是曾被人類豢養的熊重獲自由後,所遭遇的劇烈衝擊、迷茫和困惑。
2016年,沙博爾夫斯基出版《正直的叛國者》,描寫沃里尼亞大屠殺,烏克蘭反抗軍(UPA)屠殺沃里尼亞的波蘭人,烏克蘭居民庇護波蘭人的歷史。
2020、2022年,沙博爾夫斯基陸續出版《獨裁者的廚師》、《克里姆林宮的餐桌》等作品,可以看到沙博爾夫斯基由一位報導東歐的記者,一步步邁向國際,寫作題材獲得全世界讀者共鳴。
細數沙博爾夫斯基所有作品,張惠菁認為他的寫作特色表現在幾個地方,除了他本身採訪國際新聞的經驗和功力,他是親自體驗、參與這些採訪的歷史見證者。
沙博爾夫斯基年幼時期歷經共產垮台及制度轉型。他來台灣接受採訪時,也曾對台灣讀者訴說這段經歷;貨架從空蕩到滿盈商品,資本市場導致貨幣貶值,以及母親失業的窘況,都成為轉型之痛當中的「橘子的代價」。
這段過往刻劃成為他青少年時期的記憶,這很可能也是他之所以擅長描寫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們。
這位從波蘭、東歐歷史經驗開始書寫的作家,近期也將題材擴展到為全世界讀者而寫,或許這項改變也要歸功於他與蘭登書屋編輯的交往,正是因為蘭登書屋編輯的建議,沙博爾夫斯基才開始將寫作目光瞄向國際讀者,走向國際市場。
俄羅斯村莊的餐桌上的傳統俄羅斯佳餚(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這是一本如果晚了幾年才動筆,現在就無法寫的書。」張惠菁這樣形容《克里姆林宮的餐桌》。
2022年烏俄戰爭爆發前,沙博爾夫斯基動身前往俄羅斯,為這本書做相關關採訪,就算是以美食為取材的訪問,在俄羅斯尚且困難重重,更遑論政治或歷史的相關採訪。
但也是基於這個時間點的巧合,這本書才能夠藉由「食物」這個題材,在烏俄戰爭爆發前,為我們揭露帝國的餐桌一角。
「這本書跨越時空,講了很多廚師和食物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又反應了怎樣的歷史?」張惠菁說明,從末代沙皇的廚師到近代普丁的餐桌,沙博爾夫斯基講的不僅僅是上位者的餐桌,更是饑荒、戰爭前線、核能現場的掌廚者的小人物故事,以及,在重大歷史現場,如何用宴會美食主張權力關係等等,那一道道美食及食譜背後的隱喻,是極權國家吃與不吃的不得已、命運不由己時的堅韌生命力······。
張惠菁特別舉出別瓦耶夫的故事,這位從布里茲涅夫時期就開始擔任克里姆林宮的廚師,經歷了戈巴契夫時期、蘇聯解體、葉爾欽到普丁時期,這位廚師也把他的食譜留給了沙博爾夫斯基。
《克里姆林宮的餐桌》也收錄多道別瓦耶夫的料理食譜,在布里茲涅夫時期是「以食物排場威嚇」最徹底的時候,但有趣的是,在這些排場和宴會結束後,布里茲涅夫總是要廚房為他準備家常菜及酸奶油,透過沙博爾夫斯基的生花妙筆,我們可以一窺這位極權統治者日常身影。
大帝國底下的小人物,也是本書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張惠菁最喜歡的書中段落便是車諾比廚娘的章節。
在車諾比核災後,一群廚師被送往現場,在一無所知的茫然路途中喝酒壯膽、唱歌互相安慰,看著災難現場的荒誕場景,這些人被迫從原先的人生剝離,如同被送往屠宰場的動物:「可憐的動物,你們都不知道要被載到哪裡去。」這些描述令張惠菁邊讀邊打冷顫。
莫斯科Turandot Restaurant奢華的內部裝飾,當地人形容:「Turandot 超級可怕的高級。」(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從《獨裁者的廚師》當中的五個獨裁者的廚師,到《克里姆林宮的餐桌》,沙博爾夫斯基透過廚房和食物,書寫歷史,卻開闢出更加廣闊的格局。
張惠菁自陳,她更偏愛於《克里姆林宮的餐桌》,因為這本書中的小人物,讓她聯想到舊俄小說──那種生命當中的無可奈何。
「在蘇聯這樣的國家裡,每塊豬排都是在為國家服務。」沙博爾夫斯基從食物為視角,剖析俄羅斯政治與歷史的作品──所有吃進肚子裡的,都不僅是養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