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道的秘密》是東方出版社印行的「世界推理小說名作」系列第四集(圖片來源:冬陽提供)
上個月底,經友人夫婦EF居中聯繫,與臉書社團中不時晒書聊推理的魔神級人物G相見歡。筵席上,眾人的話題漫溢到奇科幻和桌遊跑團,還有上個世紀的老電玩遊戲,正當我學某位近期出版自傳的偵探只聽不說,顧著張嘴大啖美食之際,新朋友G講了讓我從飯碗裡倏地抬頭睜大眼的一句話:「我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打電動。」
會讓我清晨四點半情願離開溫暖被窩、懸梁刺股保持醒覺的大事極少(準備聯考那年不算),最近一次是在土耳其的卡帕多奇亞,跟隨全旅行團成員摸黑乘車去搭趕在太陽露臉前升空的熱氣球,除此之外多是飽脹緊繃的膀胱擾我清夢,逼使眼皮撐開最小縫隙,兩分鐘後繼續回到床上會周公。G說這是帶小孩早睡早起的結果,因此有了難得無人打擾的恬靜時刻,讓他重溫年少時期早已破關、現在要開模擬器才能玩的古早款遊戲,接著才展開忙碌的一天。
為什麼都已經是步入中年的大人了,還會想玩那聲光效果一點都不酷炫,偶爾延遲卡卡不流暢的古董遊戲?是因為小時候沒玩夠,被父母師長三申五令不可沉溺甚至絕對禁止的缺憾補償,還是長大有錢有閒(唔,就算沒有也要硬擠出來)之後的耍任性?當晚在餐桌上延續暢談的熱烈對話以及我心底浮現的強烈感受,觸及的其實是種單一致志、心無旁鶩的深沉陶醉,全副精神投注在喜愛的事物上,進入神智恍惚、完美又強大的「心流」時刻──只不過我腦袋裡想的不是電玩遊戲必備的螢幕與鍵盤搖桿,目光不自覺飄移到G剛剛送給我的其中一份見面禮,一本給孩子看的、標有注音的《地下道的秘密》,並且追憶起美好的童年閱讀時光……
東方出版社印行的「世界推理小說名作」系列(《地下道的秘密》是系列第四集),是我國小階段閱讀完名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探案、怪盜亞森.羅蘋冒險之後,很自然接觸到的書系。怎麼說「自然」?就跟我的身高一般自然。這可不是鬼扯淡打啞謎,細心的書店會如此設計:年紀小個頭也小,站在書店童書區的書櫃前,不必抬頭就能看見的低矮櫃架上,是薄薄的硬殼精裝繪本或是稍厚一些的連環漫畫書;往上一層擺的是文字量多一些,但圖畫比例仍高的圖文書;小學中年級的身高(當年的我),平視過去見到的就是福爾摩斯和羅蘋了,而且還不只一家出版社的版本,厚厚大冊合集與多本單冊應有盡有,再隔壁就是「世界推理小說名作」。那是我十歲那年好多個夏日夜晚靜靜坐著閱讀的地方,現已年邁的父母不知還記不記得,他們得用溫暖的厚手輕拍我單薄的肩膀,才叫得動我擱下書冊騎摩托車三貼回家去,哪怕百貨公司早已開始播放小哥費玉清的〈晚安曲〉,我卻全然充耳不聞。
多年以後,長大的我與有相同回憶的推理迷聊起兒時閱讀,常會同聲埋怨這類作品出得太少、沒事幹麼要改寫、好奇刪節掉哪些段落云云,直呼不夠精采不夠原汁原味,並且藉機發揮偵探精神,在還沒有網際網路的年代自手邊有限的資料拼湊追查原書名叫啥原作者是誰。比方說,「世界推理小說名作」系列中,《恐怖的魔谷》作者杜義爾與《魔犬》的作者是同一人,正是福爾摩斯之父亞瑟.柯南.道爾(Doyle=ドイル=杜義爾)爵士,奇妙的譯名其實是從日文片假名而來,也就察覺到這套書原來是從日本譯介來台;《德拉蒙的冒險》、《古城的連續殺人》、《黃色小屋的秘密》、《芬瑞莊謀殺案》等書後來都有了完整中譯版,書名分別是;《鬥犬杜蒙》(皇冠)、《連續自殺事件》(臉譜)、《黃色房間之謎》(遠流)、《羅傑艾克洛命案》(遠流)。只不過時間又匆匆流逝數年,當我在臉譜出版工作,著手編輯約翰.狄克森.卡爾的《連續自殺事件》到第三校時,才驚覺自己的想法感受好像要做點修正。
1984年,東方出版社出版「密室之王」約翰.狄克森.卡爾的《古城的連續殺人》(The Case of the Constant Suicides)(注音精簡改寫版)
那時,我的辦公桌上擺放著尚未完成的《連續自殺事件》排版列印稿、英文原文書,以及東方出版的《古城的連續殺人》,想要相互參照查查兒童版到底刪修了哪些地方。唔,偵探主角引經據典掉書袋的俏皮話被拿掉不少,人物對話也簡潔許多,情節該有的都保留著,原文的長句型拆成多個短句呈現。除去部分翻譯錯誤以及不太搭調的中文語法(例如信件的慣用語、成語和俗諺),基本上相當忠於原著,這樣的調整改寫反倒益發凸顯詭譎驚悚的氣氛、濃縮強化了辦案偵查的節奏,角色與資訊單純化的結果更適合見聞尚淺的孩童閱讀,不至於因為卡關讀不懂而失去興致。就像一款讓人著迷的電玩遊戲,難度設計、故事線安排、每次操控手把帶來的驚喜感爽快感,叫玩家不捨晝夜地沉浸其中,徹底享受。唯有適切的剪裁改寫,才能讓彼時的我透過一本又一本的閱讀嚐盡偵探推理的美好滋味,還將這樣的習慣延續至今──雖然不能效法友人G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打電動,但要是幾天沒讀推理小說就自覺面目可憎,大概差不多同樣意思吧。
將經典名著改寫成兒童版是一種做法,直接寫成少兒能讀的顯然更為方便普遍,「世界推理小說名作」系列中《土撥鼠的秘密》與《金雕的秘密》二書,就是美國推理大師艾勒里.昆恩刻意推出的少年推理,不過實際執筆者並非寫《羅馬帽子的祕密》一舉成名的這對表兄弟(曾在〈失敬失敬,原來您也寫推理小說!〉一文提到他們兩位),而是另找代筆作家山謬.麥考伊、法蘭克.貝克納普.隆分別寫成──後者也寫恐怖和幻想小說,虛構了被收錄進克蘇魯神話的「廷達羅斯獵犬」這號生物。
既然提到了知名作家寫給年輕世代的推理故事,那就不能不談談麥田出版於2005年,挑選島田莊司、勇嶺薰、有栖川有栖、篠田真由美、小野不由美、殊能將之這六位當紅作家作品的「謎思少年」系列了。時間往前回推兩年,在名編輯「新本格推手」宇山日出臣的帶領下,日本講談社策畫ミステリーランド(Mystery Land)書系,以「獻給曾經是少男少女的你」作為號召,邀請一線作家參與撰寫兒少推理。當時麥田看好台灣的閱讀市場,在台北國際書展期間先推出兩冊,接下來四月與六月再各出兩冊,原本頗受核心讀者引頸期待,但最終銷售與口碑皆不盡理想而告終(日本則一路出到2016年,共計三十冊,其中綾辻行人《殺人驚嚇館》[皇冠]、《槍與巧克力》[獨步]、麻耶雄嵩《神的遊戲》[瑞昇]有出繁中版)。後來麥田於2014年成立深耕青少年閱讀的副品牌「小麥田」,若晚個幾年放在小麥田出,是不是會有不同的光景呢?
最後,要多聊一下G送我的《地下道的秘密》。這本書曾是推理迷之間口耳相傳的「夢幻逸品」,原名應是《紅色洋樓的秘密》,英國作家亞倫.亞歷山大.密倫在1922年發表的作品。密倫一生中只寫了這本偵探推理小說,卻名列多個「必讀經典書單」之上,他的創作動機十分單純,只是為了獻給推理迷父親一本自己寫的故事,就如同他也為自己的孩子寫了另一個故事──你一定聽過也肯定看過,叫《小熊維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