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問我覺得怎麼樣,我說,太遠了。
他們看看我帶回來的書,只有兩本袖珍本的小說,就會心地笑笑說難怪,也不聽我解釋。
其實我說的也是實話:從我家那邊,差不多要由南到北橫過整個台北市,在士林美國學校站下車之後,才看到對街的汎亞書局。不太大的門面,四分之三是一個隔成書架似的櫥窗,小小的玻璃門上貼著營業時間表,三段式的營業時間,大概找不到第二家書店是這樣的。門是關著的,有一個很好玩的門鈕,門後面掛著一個風鈴,你一推開門,就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要是你不馬上覺得自己像一陣風的話,大概也會讓你聯想起西部片裡那些小雜貨店來。事實上,這裡正是一間書店的雜貨店。雖然在貨品的種色上來看,也許有人覺得齊全得可以稱為超級市場,但是我不想那樣稱它,因為這裡沒有超級市場中那種光亮整潔得叫人感到冷硬的感覺,而是像一間饒有古風的小雜貨店,在略顯得雜亂的陳設之中,透出些溫暖的親切感來。
一進門迎面看到的那一架子翻版西書是很出我意料之外的東西,因為我先不知道這裡也代別的同業書店經銷一部份他們送來的翻版西書。不過除了少數的這些書之外,四壁就都是所謂「二手貨」的原版書籍了。一路看過去,書一本挨一本地站著,可是卻像工業社會的人似地,並不是每一細類的書都能一個大家庭的人住在一起,有時甚至分散得相當厲害。最壁壘分明的大概只有小說與非小後說這兩大族,只有少數移民或留學生混雜著。老板說他們分類分得太粗略了些,我想這和人手的多少有很大的關係。在這家書店裡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在另外的一間叫「一元屋」的房間裡,照顧那些在這書店住得太久,只要客人們出一塊錢就可以帶走的書刊雜誌唱片。而一天進出店的客人不知該有多少,當然不免會有人拿書看完了沒放回原位的吧;這麼大量的書,如果每天要重新整理分類起來,恐怕規定的三段營業時間裡,要花去兩段來做清潔工作,而且逛書店,原就不能存心要買那一本特定的書,而該抱著沙裡淘金的心情去看的。所以這麼想想,就不如收拾起搶時間的時髦病,也不必抱怨說鐵架上沒有特別標明政經文教的分類了,這正是可以享受一些意外的驚喜的機會。
配圖:覃雲生
平常到西書店去,滿架子上的,都只跟著時代雜誌和新聞週刊上面那兩張暢銷書單跑,就算我們不談版權等等的大問題,至少很多叫好不叫座的書,很多有份量的書總都還是「兩處茫茫皆不見」,至於程度深一點,或專門性一點的書籍,更是不用說了。有些書店進口原版西書,定價又貴得叫人在買任何一本書之前都得三思而行,所以這個由空中英語教室發起的舊書傳播協會蛻化而成的書局,正可滿足一般愛書卻在經濟力量上不足以盡購新書的讀者們的需要。儘管從成立到今年元月底,才第一次看到汎亞書局刊登廣告,聽說還是很多老主顧再三慫恿的結果;但三年來,已不知有多少社會各階層的人在這裡找到他們消閒的讀物,參考的書籍和研究的資料。這些書都是由國外郵寄進來,或由當地顧客和書局作書籍交換得來的,據說並不向當地的外僑那裡去收購。由於都是舊書,通常同樣的書很難得有兩本以上,只有先看到的人可以先買得了。我一直想估出大約相隔多久他們會有一批新的書放上架子去,但並沒有結果,也許等我成了老主顧之後,就可以曉得了,或者甚至可以像有些人一樣,把要的書刊雜誌的名字留在那裡,請老板在有書時通知一聲,據說他們確實有這麼種給老主顧的額外服務。
而書總是照他們定價的標準來算的,那裡的書絕大多數大約是定價的四分之一。(我們很喜歡說,拿原美金定價乘十倍,可是老板一定要把美金折成臺幣之後,再取這個得數的四分之一。當然,照目前四十比一的公定兌換率來說,我們的最後得數一定是相等的,因此我想老板之所以堅持他的算法,不一定是考慮到將來兌換率可能變化,而是因為原價的四分之一聽起來比乘十倍要便宜些的「銷售心理學」吧。)小部份的書是原定價的二分之一,那多半是比較好一點,或比較新的書,要不就可能是有時間性的。也有最高到照原定價八折賣的書,大概算是整個書局裡最貴的書了。
這些書就這樣排在架子上,一間不算小的書店裡,只有兩個人算賬,收錢,包書,會不會有竊書的情形呢?據說是有過的,每次都是隔壁那所學校的外籍學生,好在次數很少,而且都能讓他們最後付足了書款,把糾紛轉變成交易。至於正常的交易量有多大?我沒有打聽這個純業務性的問題,我想由書的進山流動情況也可以大致看得出來,不過我倒真的問了一下他們將來是否有新的計畫,或新的經營方針什麼的。答案是大概會繼續維持目前這個狀況。繼續讓喜歡書的人,由老遠的地方跑來,至少準備一個下午的時間,在這座小小的書城裡,把每一塊磚頭都翻過了,然後搬一些,或很多,單看表面的書價都比秤斤買廢紙還便宜的書回去,再由書頁中去取得更多更有價值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