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圖(愛爾蘭戈爾韋郡的金瓦拉教堂黑白照,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山上多麼安靜,但為什麼卻從不祥和?天仍未明,費隆俯視曖曖含光的黑暗河水,水面一五一十映照著燈火通明的城鎭。有這樣多的東西遠看聖潔美麗,近看卻不是那麼回事。他說不上自己情願要哪一個,是城鎭本身還是水面的倒影。不知何處有歌聲唱著〈齊來崇拜歌〉, 很可能是隔壁聖瑪加利大的住宿生,但後天就是聖誕夜,女孩們早該回家了,不是嗎?那麼想必是培訓學校的學生了,又或者會不會是修女自己在為早晨的彌撒練唱?費隆站著聽了一會兒,向下俯視城鎭,俯視煙囪裡剛剛冒起的炊煙,仰望天空中逐漸黯淡的小小星辰。就在他站著的當兒,最亮的一顆星墜落,留下一條長長尾巴,猶如黑板上的一道粉筆痕,驚鴻一瞥便消失不見。另一顆星則宛若燃燒殆盡,逐漸隱沒。
費隆打開車尾門,又走去試圖打開煤倉的門,門閂結了霜,僵硬難解,費隆禁不住自問他是否成了個門外困獸,這一生中有許許多多的時間,他可不是都站在一道又一道的門面前,苦苦等候門的開啟?他用力解開門閂,一推門,便感覺到門內有個東西,但過去他在煤倉裡見過許多狗,煤倉裡往往是連狗都沒有空間可以好好躺臥的。他看不淸屋裡的狀況,不得不走回卡車去拿手電筒。一打亮手電筒,他就從地面的狀況判斷出來,屋裡這女孩在這兒待了不止一夜了。
「我的天哪!」費隆說。
他唯一能想到的事便是脫下大衣,走上前去裹在女孩身上,女孩瑟縮起來。
「我沒有要傷害妳,小妹妹。」費隆解釋:「我只是送煤炭過來。」
他又一次把手電筒照向地面,很不給面子地照亮了一地的排泄物。
「上帝保佑妳,孩子。」費隆說:「快離開這裡吧!」
他終於把女孩帶到屋外,看淸楚了眼前的景象──一個勉強還能站立的女孩,頭髮剪得像狗啃。他心中較平凡的那一面簡直後悔來到這地方。
「妳沒事的。」他對女孩說:「靠在我身上吧!」
女孩似乎不想讓他靠近,但他終究還是扶著女孩,勉強走到了卡車旁,女孩靠在溫暖的引擎蓋上,向下俯瞰城鎭的萬家燈火,俯瞰河水,接著就如費隆方才一樣,望向遙遠的天空。
「我出來了!」好一會兒之後,女孩終於吐出這一句。
「對。」
費隆把圍在她身上的大衣裹緊一些,這回女孩似乎不介意了。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是淸晨。」費隆說:「天很快就會亮了。」
「那是巴洛河嗎?」
「是啊!」費隆說:「裡頭有鮭魚,還有強勁的水流。」
有一會兒的時間,費隆分不出這女孩是不是他被鵝噓的那天在小聖堂看見的女孩,但很快他便弄淸了,這是不同的女孩。他把手電筒照向女孩的腳,發現她的腳趾甲既長,又被煤炭染得烏黑。他關掉手電筒。
「妳怎麼會被忘記在煤倉裡?」
女孩沒答話,費隆猜測到女孩此刻心中必定有的感覺,絞盡腦汁想說點安慰的話,卻什麼話也沒想出來。過了好半霎時間,幾片冰凍的樹葉從砂礫上飄過,費隆鎭定下來,扶著女孩來到修道院前門。儘管心中有某個部分質疑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他仍然沒有停手,他的習慣是一旦開始便會堅持下去。但按門鈴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緊繃起來。聽見門鈴在屋內響起,他抖顫了一下。
門一會兒就開了,一個年輕的修女探出頭來。
「噢!」她發出小小的驚呼聲,隨即關上門。
費隆身旁的女孩什麼話也沒說,僅是呆站著,眼光死死盯著門,彷彿她的眼光能把門燒穿一個洞。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費隆說。
女孩仍然什麼話也沒說,費隆再一次搜索枯腸,想要找些話說,卻依舊一無所獲。
他倆就這麼在天寒地凍中站在門前臺階上,枯等了好一會兒。他知道,他大可以帶她走,可以把她帶到神父寓所,或帶回家,但女孩這樣瘦小,對旁人的問話又全不回應,他心中較平凡的那一面再一次只想擺脫這事,快快回家。
他又一次伸出手按門鈴。
「你能不能問他們我的寶寶在哪裡?」
「妳說什麼?」
「他一定餓了。」她說:「現在是誰在餵他呢?」
「妳有小孩?」
「他十四週大了。他們把他帶走了,可是如果他在這裡,說不定他們會讓我餵他。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費隆重新開始思考這下該怎麼辦,但就在這一刻,院門大大打開了,開門的是修道院院長。院長是個高個子婦人,費隆在教堂見過她,但鮮少與她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