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正在觀看卡拉瓦喬的《聖傑羅姆在寫作》（Saint Jerome Writing），Image via Shutterstock.com

前幾天跟一位想寫書的研究生聊天，談到科普書的寫作問題。依照我多年與作者合作的經驗，碰到新手作者，他們最大的障礙，通常不是寫作技巧或表達能力的不足，而是「讀者意識」的匱乏。大家確實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我的主題，我的理念，我的思考，我的看法，我的主張，我的論證······但麻煩的是，唯獨心中卻無讀者。

這個問題對許多人而言都是難以理解的，寫作嘛，有必要先想讀者嗎？這樣不會變成為讀者而寫嗎？

但實情是，這是一個創作與發表的本質問題。你如果不發表就算了，如果要發表，讀者就是你寫作的一環。這是寫書和寫日記的差別，寫日記不需要讀者參與，但寫作要。

可能很多人會無法理解，對正在寫作的「我」而言，讀者能「參與」什麼；明明是我伏案在趕稿，關讀者什麼事呢？讀者最多也就是看，他並沒有「參與」任何構思、蒐集材料、下筆、推敲等等各種過程吧？

表面上是沒有，實際上則不然。

思想的傳遞在基本架構上，就是需要作者和讀者這兩種人才能共同完成。沒有讀者，就沒有傳播，這是寫作的本質，寫作就是要給人看的。哲學上有一個著名的公案，說假如森林裡一棵樹倒下了，而附近沒有人，那麼它有沒有發出聲音呢？

物理上我們知道龐然大物倒下一定會發出轟然巨響，但如果沒有人聽到這個聲音呢？聲音沒有被人接收，沒有一個有意識的人解讀，那這個聲音就在意識世界裡無關宏旨，不管有沒有都沒有意義，有也等於無。

寫作也一樣。一段沒有人讀的文，一本沒有人看的書······沒有讀者，你的偉大的思想就在意識世界裡等同不存在。

寫作一定需要讀者讀，思想才完成傳遞，這是本質性的問題。也是讀者確實「參與」了寫作的第一層意義。

讀者參與的第二層意義，是你在寫作的同時心中就要有讀者。你要知道讀者關切什麼、程度深淺、閱讀的天性如何、怎樣寫才會讓讀者願意把文字看完。你的寫作，布局，謀篇，行文風格，都要想讀者會感興趣嗎？能接受嗎？會受吸引嗎？能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嗎？

讓一個想像的讀者「指導」你的寫作，讓各種溝通更順暢的方法用在你的寫作上；這就是我說的作者寫作時需要的讀者意識。

缺乏讀者意識這個障礙特別難突破，原因是作者很容易認為我不該為讀者、為媚俗而寫作，然而讀者的存在是本質上的必須，你不需要假設你的讀者只能是鄙俗的人群。

漢朝司馬遷寫史記，書稿完成後，他在太史公自序中說他寫的書「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但這本書「是非頗謬於經」（揚雄語），終史遷一生，他的著作始終深藏名山，無法刊行。

司馬遷自己也知道他的著作頗不迎合當道，他自己的決定是把書稿謄抄一份，「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世聖人君子」（太史公自序）。司馬遷寫作的當下就是有讀者意識的，他不期望他的同代人，不迎合當朝的權勢，他只求後世能有知音，他是為身後的讀者而寫的。

讀者意識的第三層則是現實層。你的書能不能一紙風行，洛陽紙貴，還是災梨禍棗，乏人問津，不只在產值上有價值，在精神上有迴響，在社會認知、文化提升上都有作用。讀者帶給作者金錢的回報，給出版經營的活水，給社會創造一個複雜資訊快速循環的產業，如果沒有讀者，這一切都不可能。

讀者大矣哉，願每個創作著心中都有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