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倫敦的夏洛克.福爾摩斯雕像側影(via Shutterstock)
當提到「名偵探福爾摩斯」時,你會想到誰?
如果你腦海中浮現的福爾摩斯是頂著一頭黑色鬈髮、穿梭現代倫敦街頭解決奇案,那應該是綽號「卷福」的班尼迪克.康柏拜區在影集《新世紀福爾摩斯》的帥氣模樣;若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俐落拳腳(搭配超慢動作畫面)以及不那麼英國腔的口條,我想是小勞勃.道尼在電影《福爾摩斯》大展詠春身手的時刻,維多利亞時期尾聲是他的活躍年代。噢,你想到的福爾摩斯是女生?候選人有兩位,是一年多前猝逝的日本女星竹內結子主演的《神探夏洛克小姐》,也可能是散發青春氣息的米莉.芭比.布朗挑大梁的《天才少女福爾摩斯》。此外還有華生醫師「性轉」的版本,由好萊塢女星劉玉玲和約翰.李.米勒攜手搭檔,影集《福爾摩斯與華生》多了點特殊情愫;要是回答喜劇版本的電影《福爾摩濕與滑生》,懇請受我一拜,威爾.法洛這種惡搞風格的詮釋在台灣市場應該不是太討喜吃香······
近期台灣書市倒是迎來了一張新面孔,短篇小說集《香江神探福邇.字摩斯》讓這位破案天才有了全新面貌:他是滿族人(先祖為鑲藍旗罕扎氏,因世居奉天福中,便以「福」字為漢姓),十二三歲便以過人資賦選入同文館,在東西洋留學多年,之後定居香港荷李活道貳佰貳拾壹號乙的樓宇,與一位武進士出身、在新疆伊犁戰場負傷後「棄戈懸壺」的華笙坐堂醫同住,抽著水煙(偶爾來點阿芙蓉「鴉片」)、拉拉胡琴,協助上門的案主(尤其是查案當差的兩位重量級幫辦)解決各類疑案。作者莫理斯是位不折不扣的福爾摩斯迷,援引了亞瑟.柯南.道爾爵士筆下的原典故事,就連時代也同樣安排在十九世紀末,只不過場景設於英國殖民、中西交融的香港,將大量的歷史文化素材澆灌其中,就連華笙都是以半文半白的字句記錄兩人的一樁樁冒險,直到民國初年才由華笙的代理人兼編輯杜軻南修訂潤冊,匯集成《神探福邇全集》面世──
(左)尼可拉斯.梅爾《百分之七的溶液》中文版(臉譜出版,2011);(右)《百分之七的溶液》1974年英文版書封(E. P. Dutton出版)。
這種以「偽紀錄」來創作福爾摩斯探案的形式,還可以在美國作家尼可拉斯.梅爾於1974年發表的《百分之七的溶液》瞧見。小說開頭是梅爾的「編者序」,稱自己的舅舅亨利在買下的老房子裡找到一批約翰.華生醫師從未發表過的口述打字稿影本,內容當然是老朋友福爾摩斯的辦案經歷。不過,這究竟是他人的惡作劇還是幸運撿到寶?對亨利來說實在沒能力分辨,於是決定寄給家族中最迷福爾摩斯的外甥尼可拉斯來處理。真的是華生醫師的遺稿嗎?我們該如何釐清真偽呢?
等一等,各位可別搞迷糊了,前頭早已說是「偽紀錄」,因為真實世界並不存在顧問偵探(這是他自封的正式頭銜)夏洛克.福爾摩斯以及約翰.華生醫師,那是英國小說家柯南.道爾虛構的人物,特別是在新婚不久、看診量不大,向來喜讀愛倫坡、柯林斯與加伯里奧所寫的偵探故事的醫師腦袋裡,逐漸構築而成的有趣世界。他想到一個偵探原型:瘦削的男子,有雙纖細白皙的靈巧雙手和一對促狹的眼睛,推理能力令人吃驚──這人不是隨意想像出來的,乃脫胎自他愛丁堡大學的老師約瑟夫.貝爾醫師。這個偵探得服膺徹徹底底的科學方法,詳察細節並採用各個學門的知識來重建犯罪過程,彷彿自己就在現場一般。他接著想,案件地點選哪裡好?倫敦頂不錯,但不是他現在認得的倫敦,而是小時候瞥見過的奇異大城,「棕色濃霧中透出幽暗光線的路燈以及幽暗燈光下神祕詭譎的街道,還有杜莎夫人蠟像館裡那些殺人凶手的玻璃眼珠」。1886年的頭兩個月,柯南.道爾的腦子不斷地轉,同時把渴望去美國西部探險的思緒、犯人謀殺的動機是復仇,這些零零碎碎的念頭逐漸變得具體且相互結合在一起──他準備好付諸書寫了!
「抽絲剝繭」是他一開始設想的篇名,「歐曼.賽克」則是故事敘述者的姓名。「不好,這讓人聯想到鬧市和花花公子。」柯南.道爾憶起一個朋友的名字,讓人覺得魁梧但平凡,叫詹姆士.華生。「把姓氏留下來,名字改成約翰好了,我的朋友一定不會介意的。」那偵探該叫什麼好呢?「薛倫佛.福爾摩斯」好像不太對勁,不夠響亮,有點拗口,「就像叮噹的玻璃碰撞聲中少了一點清脆」。突然間,他靈光乍現,一個愛爾蘭名字蹦了出來:夏洛克,就叫夏洛克.福爾摩斯吧!與一個遲鈍平庸的醫師相對,這名字很不賴······亞瑟.柯南.道爾傳記作者約翰.狄克森.卡爾(擁有「密室之王」美名的一代推理大師),在福爾摩斯之父塗塗改改的筆記本上拼湊出這位「永遠的名偵探」的誕生時刻,以及最終定下的登場作篇名:暗紅色研究(A Study in Scarlet)。
福爾摩斯探案真正颳起旋風,是在發表完兩部長篇、於《史全德》(The Strand Magazin,另譯《海濱》)雜誌開始連載短篇之時,而且不光是英國熱銷(雜誌發行量達驚人的五十萬冊),甚至飄洋過海譯介進清朝末年的中國。1896年,梁啟超主編的上海《時務報》接連刊載了張坤德翻譯的〈英包探勘盜密約案〉(今譯〈海軍協約〉)、〈記傴者復讎事〉(〈駝者〉)、〈繼父誑女破案〉(〈身分之謎〉)、〈呵爾唔斯緝案被戕〉(〈最後一案〉),兩位主角譯名分別為「歇洛克.呵爾唔斯」與「滑震」,今日慣用的「福爾摩斯」這個譯名則是在1902年才出現,不過在1901年黃鼎、張在新合譯的作品中便已出現「華生」與「福而摩司」──怪怪,為什麼Holmes的譯音會從呵(ㄏ)變成了福(ㄈ)呢?
根據考證,有一說法是主要負責英譯中的黃鼎在上海長大,老上海人的發音ㄏ(H)ㄈ(F)不分,所以選擇了福字表譯音;另一說法是黃鼎祖籍福建,沿用福州話發音更近似英文音,而這個「福州鄉音」後來還訛傳成另一位譯者林紓所為──他曾與魏易同合譯《歇洛克奇案開場》(即《暗紅色研究》)沒錯,但那已是1908年的事了。
怪奇謎團還不止這一件,前述《百分之七的溶液》第一次在台灣中譯發行時,同一年(1975)出現了兩個版本,書名都叫《最後的難題》,時報版題作者為約翰.華特生(Dr. John H. Watson),皇冠版則是柯南.道爾。明明是尼可拉斯.梅爾自創的仿作(pastiche,其內容與原創幾可亂真者才能被視為仿作,否則只能稱為「戲作」〔parody〕),例如前述《福爾摩濕與滑生》),怎麼會發生這種張冠李戴?(華〔特〕生醫師是虛構角色,柯南.道爾也沒留下死後才發表的遺稿)這或許是資訊不足再加上未正式取得翻譯版權的結果,而搞出來的大烏龍吧······
延伸閱讀
尼可拉斯.梅爾(Nicholas Meyer)著作The Seven-Per-Cent Solution的中文譯本《最後的難題》,書封及譯本考證見《翻譯偵探事務所:偽譯解密!台灣戒嚴時期翻譯怪象大公開》,〈假作真時真亦假──華生的遺作《最後的難題》?〉(賴慈芸著,蔚藍文化出版,第602頁,台北:2017年)▶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397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