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影集《魷魚遊戲》宣傳海報(來源:https://media7.kinotree.ru/files/s1/lz/ot/igra-v-kalmara.jpg)
又到了歲末年終各公司灑幣辦尾牙的時節,今年總算可以一掃疫情罩頂時的陰霾冷清,同樂慰勞整年下來的辛勞。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祭五臟廟之餘還要表演娛樂?這可不是本專欄要推敲解密的謎團,但看著台上人員身穿運動服、頭戴繪有三角圈圈正方形的面罩裝扮時,倒想藉由紅遍全球的Netflix原創影集《魷魚遊戲》聊聊禁忌的推理閱讀。
這種「一路殺不停」的情節並不像《追殺比爾》、《即刻救援》、《捍衛任務》般簡單明瞭,因為復仇、拯救、乃至堅持信念的不容妥協,豈能不為親人情人毛小孩一展威能,再加上魂斷槍下刀下各種死法之下的眾反派身上都大大貼著死有餘辜的惡人標籤,觀影大眾自然化約為這是場英雄(雌)對戰邪惡的聲光效果娛樂之旅,我們很樂意在電影院裡網開一面,這兒沒有認真值勤的檢調人員與法官。
《魷魚遊戲》會讓人感覺有那麼點推理味(今天暫且不談其定義範圍),無非好奇幕後策劃者是誰、遊戲規則的意義與漏洞等讓人冒出連串問號的探詢,企圖在關乎生死的緊張遊戲過程中找到線索並逼近真相。劇集走紅之後引發熱烈討論,有人質疑部分劇情畫面與2014年上映的日本電影《要聽神明的話》多處雷同,有人延伸推薦改編自漫畫的《今際之國的闖關者》、《賭博默示錄》、《詐欺遊戲》等等,個人倒覺得年代更早一些的《大逃殺》便開啟了「死亡闖關」的血腥敘事,而且在台灣與日本都掀起了不小風波。
1999年四月在日本出版的《大逃殺》,是作家高見廣春參加角川書店舉辦的第五屆「日本恐怖小說大獎」(日本ホラー小説大賞)的作品,評審認為題材過於嚇人且有違道德與善良風俗、讀來「非常不愉快」,因而止步決選未能得獎(順道一提,當年首獎從缺)。雖然不受獎項主辦方青睞,書最終還是由太田出版發行了,原書名バトル·ロワイアル即是英文Battle Royale,指的是職業摔角賽事(WWE,世界摔角娛樂)中的多人混戰形式,三十位選手(人數曾增減過)先後登上擂台加入戰鬥,最後一位仍留在場上的就是獲勝者。在高見廣春筆下,則是從全日本四萬三千個中學三年級的班級中隨機挑選一班──獲選的是香川縣城岩中學的三年B班,男女各半的四十二位學生被送到一座小島上,配給基本的糧食、地圖、手錶等以及一樣武器之後,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生存殺戮。
學生的性格各異,有人選擇與好友抱團組隊合作(但對方真的可以信任嗎?)、有人寧可當一匹孤狼獨幹到底;每個人握有的武器大相逕庭,有人拿到看起來弱到不行的三味線琴弦(拿來勒殺很好用?)、有人取得殺傷力強大的手榴彈(可是只有一顆······),但別忘了只要奪人性命就能將武器據為己有,善用工具設陷阱也是個好方法。主辦單位並沒有閒著,他們會逐步限縮島上能自由活動的區域,避免學生龜縮躲著不殺人,要是真有人違規不受控,只消引爆固定在脖子上的監控頸環就會淘汰出局(無論是遊戲還是人生)。遊戲限時七十二小時,最後誰能滿手血腥地勝出呢?
小說出版後隨即引爆銷售與討論熱潮,隔年便迅速地由漫畫家田口雅之於青年漫畫雜誌《Young Champion》(ヤングチャンピオン)展開改編連載;擅長暴力動作與黑道題材的導演深作欣二也快手快腳地於2000年底改拍成電影上映,其爭議性還炎上到國會殿堂,劇組成員被要求前往作證說明,片中飾演班導師的知名藝人北野武反過來要求日本政府不得下禁演令──這實在非常符合他的形象,無論是在片裡還是片外。電影在台灣也面臨龐大道德壓力,只短暫在金馬影展播出,未安排院線上映,香港發行的DVD倒是在市面悄悄流通,我個人就在業已拆遷的光華商場買下珍藏。2004年(續集電影上映後的隔年)五月,東京大田區有十個高中生在畢業典禮前占領了學校的廣播室,播放起《大逃殺》的電影配樂並仿效劇情鼓動同學「現在開始廝殺」,期間還與前來制止的老師發生扭打,是虛構故事之外又一樁暴力衝突事件。
長鴻出版社《生存遊戲》漫畫
還記得我在文章開頭曾提到「在台灣與日本都掀起了不小風波」嗎?時間稍稍倒退,2002年一月,長鴻出版社中譯了前述漫畫作品,取名為《生存遊戲》發行。漫畫原本就是包封膜發售的,書店、漫畫便利屋等多半盡責地將書擺放在成人向的平台書區或陳列架上,偏偏田口雅也的封面彩圖就是毫不遮掩、大剌剌地呈現血腥與裸露的獵奇異色感,加上第八集頗具爭議的父女亂倫情節、在出版品評議基金會的強力抨擊下,長鴻決定全面回收該作並中斷出版三個月(期間還曾出現「不出書就駭掉長鴻網站」的網路留言,顯然支持作品的讀者也頗激動),於封面加註限制級警語後始恢復出版。2004年底,出版以來始終飽受指責的長鴻發出聲明,「這部出到第十集的漫畫,在新的分級辦法之下,將不再出版」,「沒有必要為了一部漫畫弄成這樣」,讓後來共刊行十五集的漫畫就此斷頭,結束這場紛擾。
沒想到,隔年暑假(2005年七月),木馬文化竟推出了上下兩冊合售的小說版《大逃殺》,作為其書系「類型閱讀」的第一砲。
「戰爭已經開始,你準備好了嗎?」這段文案彷彿是對先前的風風雨雨提出宣告,試圖為文字故事在台灣取得新定位。「挑戰人類想像力之極限、撼動人性道德界線──超越經典名著《蒼蠅王》、日劇《漂流教室》之驚悚大作!──壓倒《索多瑪120天》的變態美學,血淋淋呈現人性最終本能與慾望!」彷彿糾眾結黨一般,出版社抬出了當年同樣招致批評、如今列名經典的衝擊之作來類比,令人略感不安的低調封面與包套封膜的設計飄散一股莫名吸引力,獲2000年日本「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第四名(書籍資料誤植為第一名)這項訊息則吸引了推理類型讀者的目光,討論度才逐漸落在故事架構、情節安排、書寫企圖之上,降低了漫畫和電影過於直接的視覺表現所迅速引發的躁動不安。
《飢餓遊戲》原文小說(via Shutterstock)
二十多年過去,「大逃殺遊戲」早已從當年的小說及衍生的漫畫、電影不斷外溢,電子遊戲、題材相近的各類文字與影像創作持續發展,作者高見廣春當年高舉的「反烏托邦」精神倒也能與後來《飢餓遊戲》等席捲全球的「現象級」作品遙相呼應。看完《魷魚遊戲》意猶未盡,若想藉此做一番回溯盤點,那就千萬別錯過《大逃殺》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