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奧古斯丁與母親莫尼卡》(1846)。由荷蘭畫家謝弗所繪。圖片來源:https://reurl.cc/VjE3qY
目前在英語世界,讀者們對奧古斯丁《懺悔錄》譯本的需求永遠不嫌多。換個方式來說,大概是《懺悔錄》涵蓋宗教、文學、哲學以及歷史等議題,讓這部經典面對的讀者群變得廣泛與多元。還記得彼得布朗曾說過《懺悔錄》是一部為「上主之僕」(servi Dei)寫的書(153),但相信無論是基督徒也好,神學、文史哲相關人文領域的學者和學生也罷,或許只要對奧古斯丁有那麼一點好奇心的讀者,都想一窺他與上主之間的對話和懺悔的內容。因應不同領域的讀者需求,催生出多種詮釋《懺悔錄》的現代譯本。二十世紀問世,當前仍流行的版本有:徐德(Frank Sheed, 1942)、派柯芬(R.S. Pine-Coffin, 1961)布爾克(Vernon Bourke, 1966)、查德威克(Henry Chadwick, 1991)、博汀(Maria Boulding, 1998)等。於本世紀出版的則有:威爾斯(Garry Wills, 2002)、哈蒙(Carolyn J.-B. Hammond, 2014)、歐魯克(Benignus O'Rourke, 2016)、魯登(Sarah Ruden, 2017)、康士坦丁(Peter Constantine, 2018),以及接下來要介紹的威廉斯最新譯本(Thomas Williams, 2019)。
20世紀問世的《懺悔錄》主要英譯本。由左至右依序為徐德(1942)、派柯芬(1961)、布爾克(1966)、查德威克(1991)和博汀(1998)的譯本。
既然已經有這麽多種《懺悔錄》的英譯本,甚至近十年來,幾乎每一、兩年就有新譯付梓,為何威廉斯仍要翻譯這部經典?他認為在這眾多譯本當中,不乏神學家、歷史學家、古典學者和文學譯者的詮釋,但至今仍然沒有一個哲學家翻譯的版本。任教於哲學系的他接手了這項經典新譯的工作,提到「《懺悔錄》確實不只是一部哲學著作,它至少也是哲學領域的書籍,只有通曉哲學的譯者才能給出這部經典有關哲學觀念與術語的正確意涵。」(Williams xvii)這是威廉斯的新譯別於其他譯本的亮點之一。不僅如此,從他在〈譯者序〉提及的翻譯難題、原則,以及他在這部新譯為讀者提供的參考資訊,亦足見學者的專業態度與用心。以下概述威廉斯新譯《懺悔錄》幾個特點:
當我們閱讀整部《懺悔錄》譯本(無論中或英),可以窺見譯者為了奧古斯丁有意無意引用的聖經章節下了不少苦工。有些較早的譯本是在正文中加入引號或用斜體作為經文的醒目提示,並在註腳說明引文出處(如Sheed、Chadwick、Wills本);也有新版的譯本傾向維持正文的完整,拿掉引號或取消提示性的符號,僅在版面的邊欄標出與正文敘述有關的聖經引文供參照(如Hammond本)。威廉斯譯本的聖經引文安排屬於後者,主要原因在於,奧古斯丁其實不完全原封不動引用經文,他會稍微更改引文的文字以符合敘述的脈絡。威廉斯認為多數情況下,奧古斯丁並非刻意要引用聖經,而是把聖經文字融入自己的語言。威廉斯指出,以《懺悔錄》〈卷1〉開頭第一句為例:「magnus es, domine, et laudabilis valde」(拙譯:上主啊!祢是偉大的,值得一切稱頌),這句話可能來自〈詩篇〉第47章第2節、第95章第4節,以及第144章第3節的「magnus Dominus et laudabilis nimis [valde]」(拙譯:上主是偉大的,值得一切稱頌)。顯然聖奧古斯丁把原來的第三人稱敘述改為第二人稱動詞,向上主說「祢是」偉大的。對此,其他譯本的處理方式略有差異,有的譯本只標出其中一個章節,或完整附上三個章節,還有譯本甚至略過不標示(xx)。
再者,由於奧古斯丁當時讀的古拉丁文聖經(vetus Latina)不是我們目前通用的聖經版本,譯者如何翻譯並適切地指出這些聖經引文出處則是需要克服的難題。威廉斯又提到一個值得注意的例子,奧古斯丁在〈卷11〉說:「ipsum est verbum tuum, quod et principium est, quia et loquitur nobis」(拙譯:這就是祢的話,他也是初始,因為他跟我們說話。)按歐當諾的註解,奧古斯丁之所以認為「祢的話」也是「初始」,可與古拉丁文聖經〈若望福音〉第8章第25節相互參照:「dicebant ergo ei, “tu quis es?” dixit eis Iesus, “principium quia et loquor vobis”」(拙譯:因此,他們問他:「你是誰?」耶穌對他們說:「我是初始,因為我也跟你們說話。」)然而,若翻閱其他版本的聖經,會發現一樣的章節但意思略有出入(xx-xxi)。面對這類聖經版本古今不一致的情形,威廉斯的做法是:譯本邊欄標注的聖經出處皆根據奧古斯丁當時用的古拉丁文本,若遇到因版本不同而造成讀者理解困難的句子,可參考他在腳註的說明。要是讀者也想知道奧古斯丁用的古拉丁文聖經和目前流通的版本之間,哪些章節的編碼相異,可以翻閱附錄的〈聖經章節索引〉。
關於專有名詞的翻譯和譯文風格,威廉斯在〈譯者序〉亦有說明。舉凡涉及哲學概念的關鍵字「voluntas」(意志),威廉斯譯做「will」;「caritas」(愛德)是「charity」;「cupiditas」(貪慾)即「cupidity」。書中常見的基督宗教用詞「Dominus」(上主)譯做「Lord」;「catholicus」(大公教會)是「catholic」;「Ecclesia」(教會/基督的身體)則是「Church」。帶有性別意涵的詞彙,如「homo」(人)一律用「human being」取代「man」;「fratres」(弟兄們)大部分譯做「brothers and sisters」。「Wisdom」、「Truth」、「Way」等專有名詞的英譯之所以字首大寫,目的在凸顯奧古斯丁用這些專名來指稱聖子;「Gift」和「Charity」則表示聖神 (xxxi-xxxii)。
在譯文風格上,威廉斯一方面得確認翻譯出來的意思是否到位,另一方面也得兼顧怎麼透過譯文呈現拉丁原典的流暢性與節奏感。同時,為了讓譯文的意思更明白易懂,威廉斯主張用長句把簡潔的拉丁原文解釋清楚,並傾向選用日耳曼字根衍生的單字,而非源自拉丁文字根的詞彙來譯,像是在《懺悔錄》常見的「omnipotens」(全能的),他會用「almighty」,不考慮「omnipotent」;「inluminat」(啟迪、啟發)用他的譯法就是「enlightens」,不是「illuminates」(xxx)。威廉斯在這部新譯當然也兼顧了讀者友善的需求。他在每一卷譯文之前,都附上該卷的章節大意和主旨(以無襯線字體標示,和譯文區隔開來),方便讀者掌握《懺悔錄》的概要和架構;在這部新譯的前頁(front matter)除了有〈導論〉、〈譯者序〉和〈推薦閱讀〉,還收錄引注聖經新舊約各書卷的縮稱、奧古斯丁在《懺悔錄》最常引用的九段古拉丁文聖經經文,以及有關拉丁原典標點符號的更動說明。書末附錄另收古拉丁文聖經的〈詩篇〉第4、41、100章和奧古斯丁《回顧》(Retractationes)〈卷2〉第6章的英譯,有助讀者理解《懺悔錄》一些段落的敘述脈絡。
整體來說,威廉斯的譯注本儘可能照顧到不同讀者的需求。對於剛開始接觸《懺悔錄》的讀者,威廉斯清晰明確的譯文風格消除了這類經典難以親近的疑慮;對於那些本身就熟悉《懺悔錄》的讀者,或許看了威廉斯的新譯,會對這部經典有更深入的了解也不一定;至於本身就能閱讀《懺悔錄》拉丁原典的讀者,不妨可以觀察威廉斯如何把奧古斯丁時而言簡意賅、時而辭藻華美的拉丁文轉換成自然流暢的現代英文。
21世紀問世的《懺悔錄》主要英譯本。由左至右依序為威爾斯(2002)、哈蒙(2014)、歐魯克(2016)、魯登(2017)和康士坦丁(2018)的譯本。